群豪之中,司徒橋最恨的便是鄧遙與林義郎二人。一路之上林義郎與鄧遙一唱一和,對司徒橋嘻笑怒罵,連番折辱。方才鄧遙連連失算,銳氣已失,只是林義郎兀自對司徒橋頤指氣使,毫不收斂。是以司徒橋對他也絲毫不留情面,話裡夾槍帶棒,反唇相譏。
林義郎雖然不似劉湧、楚丹陽、許成和那般沉穩,卻也不是一個莽撞之人,否則也坐不上嵩山派掌門人的位子。只不過十五年之前,京城一位大佬突然向嵩山派下令,要林義郎帶領嵩山派弟子在浙江嘉興伏擊潛入中原的十幾名倭寇高手。雙方因此大戰一場,林義郎身負重傷,幸得丐幫援手,這才與鄧遙相識。
其時林義郎接任嵩山派掌門之位不久,從未與倭寇交過手,自以為嵩山派為中原武林十大門派之一,門中高手如雲,殺掉幾個倭寇自然是易如反掌。是以他下山之時,隻帶了自己門下十幾名弟子,卻沒有讓嵩山派第一代弟子及其門下的高手隨行。
林義郎此舉自然是懷著私心。他自接任嵩山派掌門以來,門中有幾位師兄弟對他的武功見識並不信服。林義郎也知道單憑自己的武功難以服從,便時常懷有驚懼之心。按理來說他掌門人的位子不穩,便不應離開嵩山遠行,其中的緣由卻要追溯到四十多年前。
林義郎的父親在四十多年前,曾經救助過一位參加鄉試的秀才。當時這秀才盤纏用盡,饑餓之極,倒在林宅的門前。林家頗為富庶,林義郎的父親卻也是一位樂善好施之人,便將那秀才救入家中,請了郎中來為秀才醫治,臨走之時又贈送了盤纏。
林家做了善事無數,救助這秀才只不過是小事一樁,林義郎的父親也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不久便將此事忘得乾乾淨淨。其時林義郎年幼,在家中隨著先生讀書,原本也想著將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誰想到飛來橫禍,一個致仕回鄉的官員看中了林家的一片地,要買來做祖墳。那塊地是風水寶地,林家也早有將祖墳遷移的打算,自然不能答允這官員的要求。這官員便暗地裡花了大筆銀子上下打點,買通了知縣和三班捕快,給林義郎的父親定了一個“勾結山匪,圖謀不軌”的罪名,抓進大獄百般折磨。不出三日,便有人傳說林老爺已經瘐死獄中。
林老爺被抓走之後,一些鄉裡無賴趁機上門鬧事。林夫人連驚帶嚇,竟然得了急病。待聽說林老爺在獄中被折磨致死的消息後,她大口吐血,不出數日便即一命嗚呼。林家只剩下林義郎一人,那些居心不良的家人仆婦更是全無顧忌,將林家的財物掠奪一空。林家本家一些親戚也趁火打劫,將林家的宅院霸佔了去,林義郎也被趕出了家門。
其時林義郎只不過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被趕出家門之後,正逢寒冬臘月,他饑寒交迫,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四處鄉鄰雖然大多得過林老爺的好處,只不過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見林家得罪了官府,家破人亡,便都換了一副面孔,看著林義郎掙扎於冰天雪地之中,卻無一人肯援手。
眼見林義郎便要凍餓而死,嵩山派掌門人帶領幾名弟子去洛陽辦事,歸途之中恰好遇到了凍昏在路邊的林義郎。眾人急忙將他救起,給他穿上衣衫,又問他的來歷。林義郎雖然只是一個孩童,只是這十幾日之間迭遇大變,已是知道人心險惡。想到林家同族之人巴不得自己早一日死去,便可更加心安理得地佔據林老爺的家產。自己在此地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險。是以隻說自己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一路乞討來到此地,因為又冷又餓,昏倒在了路邊。
嵩山派掌門人見林義郎可憐,卻又聰明伶俐,是一個可造之才,便將他帶回嵩山,收他做了自己的徒弟。林義郎一心報仇,修習武功之際,比別人更加賣力。是以他的武功進境奇快,雖然入門最晚,武功卻是一日千裡,超過了不少師兄。
待他到了十八歲之時,自感武功大進,便想著回家報仇。只不過他不想此事牽連到嵩山派,便向掌門人推說離家已有十余年,想回家去拜祭父母的墳墓,以慰祖先之靈。掌門人憐他一番孝心,自然並無異議。林義郎收拾一番,便即告辭了師父和諸位師兄,徑直下山去了。
林家世居河南修武,距離嵩山卻也不遠。林義郎下山之後,便即一路北行。過了黃河又走了兩天,便進了修武縣境內。他知道那致仕的官員家大業大,府中豢養了不少護院武師。雖說這些人都不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只是人多勢眾,不可小覷。若是白日裡闖了進去,一旦被這些人困住,要想脫身卻也不易。何況自己雖然一心復仇,卻也不想給官府留下把柄,到時自己亡命江湖不說,更加會牽連到嵩山派。是以他便做好了打算,先到林家老宅之外轉上一轉,晚上再偷偷潛入那官員家中,將他殺掉為父親和母親報仇。
哪知道他到了林家老宅門前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林宅修葺一新,比之當年還要富麗堂皇。門口更是立了一座五楹大門,大門兩側懸著寬一尺有余的紅木對聯。左側寫著“向陽門第春常在”,右側則是“積善人家慶有余”。林義郎心中悲憤,暗想那些無恥族人霸佔了自已家的屋宅不算,還掛出這樣一副對聯,自吹什麽“積善人家”,當真是厚顏無恥之極。
他心下惱怒之極,對霸佔了宅子的族人之痛恨,更在那致仕官員之上。是以他下了決心,先要教訓一下族人,再去除掉那致仕官員。
林義郎下了決心之後,正要先找個落腳處休息,等待時機去教訓這些小人。卻見林宅之中走出幾個人來,為首那人竟然便是自己的父親。他大驚失色,揉了揉眼睛,仔細望去。雖然已過了十余年,父親須發皆白,只是面容並未大變,不是自己的父親是誰?他震駭之下,正想上前相認,轉念一想,自己此番是為了報仇而來,若是此時與父親相認,那致仕官員被自己殺了,定然會牽連到父親。是以他隻得站在一邊,眼看著父親在自己面前走了過去。
其時林義郎已離家十余年,早不是當初的孩童模樣,是以不必擔心被別人認了出來。他放心大膽地在林家宅子四周轉了一圈,這才發現林宅比當年要大出不少,而且從院牆外望去,多出了幾棟二層小樓。這幾棟樓雕梁畫棟,奢華之極。林義郎越看越是心驚,暗想當年鄉裡傳言父親已死在獄中,母親這才驚懼而亡,怎麽今日又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老宅不只沒有衰敗,更是煥然一新,瞧父親的樣子,雖然須發皆白,臉上卻是紅光滿面。這事情倒真是奇了。
他找到一處無人的樹林,在裡面一直等到天黑,這才悄悄潛回林家老宅。以他的武功,躍入院牆自是輕而易舉。只不過進了院子之後,卻見處處樓閣,假山、水池、花草遍布。林家原本雖然也是富戶,但是最多只能算得上是鄉下的土財主而已,眼下的屋宅和院子卻是富麗堂皇又不失高雅。林義郎越走越是心驚,直到他找到林老爺,父子相認,才知道如此巨變,到底是什麽原因。
十余年前那個秀才受了林老爺的資助參加鄉試,竟然以頭名獲得了進士出身。其後在會試、殿試中都得了三甲,被皇帝點了翰林,不久又任了禦史。兩年之後外放山東做了一任知府,政績昭然,不久調任四川巡撫。他赴任之際,恰好路過河南,便想起了當年林老爺對自己的幫助,特意繞行修武。只是到了林老爺家之後,卻已物是人非。這巡撫大驚之下,急忙派了隨從前去打聽,這才知道林老爺受了構陷,被投入大獄。原本擬了一個斬立決,只不過這案子報到刑部,卻因為“查無實據”被壓了下來。那致仕的官兒一心想要將林老爺弄死,以除後患,只不過他已不在任上,官場上最講究“人走茶涼”,雖然派了家人四次帶了書信到京城去打通關節,銀子也送了五六百兩,最後也沒什麽結果。其後修武縣的知縣考評不佳,被罰去職候補, 新任知縣卻是這致仕官員的政敵的門生。
依著那致仕官員幾個兒子的意見,原本要接著使銀子坐實林老爺“謀反”的罪名,非要殺了他不可。那官員歷經宦海數十年,卻知道自己眼下已無官職在身,政敵卻仍在任上。這知縣是他的門生,自己一個不慎,便是抄家滅門之禍。是以約束子孫,萬萬不可再生事端。那新任知縣卻是一個糊塗蛋,上任之後只知道花天酒地,對於上一任知縣積下的案子,除非使了錢財,否則不管不問。林家已是家破人亡,只剩下林老爺一人困在獄中,又哪有人肯花錢救他?是以這些年來,林老爺的案子沒人過問,也沒人給他翻案,竟然一直關在監獄之中。
巡撫知道了此事之後,勃然大怒。河南巡撫恰好和他同年,交情甚好。他一封書信送過去,河南巡撫給提刑按察使司發了照會,提刑按察使司衙門立時派人到了修武,提審林老爺一案。這案子本來便是憑空誣陷,沒費上幾天工夫便察得清清楚楚。折子送到河南巡撫衙門,巡撫也是那致仕官員政敵一黨,拿到折子之後如獲至寶,一方面行文刑部,另一方面則修書一封送給遠在京城的座師,陳明此案的關節和厲害之處。幾日之後刑部便下了公文,捉拿那致仕官員進京。那官員知道不妙,吞金而死。幾個兒子被枷送刑部後判了充軍,家產發還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