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有小二送來熱水毛巾。厲秋風正要道謝,掌櫃卻親自端了香茶點心送到了客房。厲秋風大感驚訝,那掌櫃卻說是為了謝他昨日斥退了那大漢,使客棧逃過了一場大難。厲秋風心下好笑,見掌櫃執拗,隻得將香茶點心收下,隨口問道:“那漢子沒再鬧事罷?”
掌櫃笑道:“他被大爺折辱了一番,哪裡還敢強橫?小老兒瞧著這賊殺才不是好人,原本想報官,後來一想,官府那幫餓狼一向是無事生非,即便將這賊殺才抓了去,只怕也要羅織罪名,敲詐小老兒,可以說是後患無窮,是以就把這事兒放下了。”
那掌櫃說到這裡,轉頭張望了一下,見店小二已退了出去,這才壓低了聲音對厲秋風道:“大爺有所不知,那賊殺才昨晚不知道去了哪裡,子時方才回店,竟然沒被巡夜的官兵拿去,算這小子走運。今日一大早,他便退了客房,氣衝衝的走了,這也算送了瘟神啦。”
掌櫃又和厲秋風說了幾句話,便即告辭而去。厲秋風向來謹慎,自然不肯輕易吃他人送來的食物。是以將點心包了藏在懷中,又將茶水倒掉,這才坐在桌前,心下暗想:“這漢子自然是回轉汝陽向那胡大人複命。昨晚聽紀師爺和韓去思說話,洛陽城內的韓去思、紀師爺、汝陽的胡大人,還有一位不知道在哪裡的黃大人,這四人有一個極厲害的仇家。雙方是世仇,糾葛了數百年。不知道這四人使了什麽手段,在杭州辦了一件案子,將姓徐的仇家一網打盡。只不過紀師爺高瞻遠矚,擔心仍有漏網之魚,是以又設下了陷阱。若是仇家真有人還活著,便要引仇家現身。只不過這幾家到底因何事糾葛,杭州的案子到底是什麽情形,眼下都無法知曉。但是從韓、紀兩人說話來看,這兩人並不想與自己為難,司徒橋盜走關羽頭顱之事也與兩人無關。這兩人巴不得自己和司徒橋早一日離開洛陽,以免壞了他們的大事。
厲秋風心下盤算,自己到洛陽是為了與那人見面。至於韓去思、紀師爺圖謀之事,想來只不過是江湖仇殺,與自己無關,卻也不必管他。只是關羽與那人大有關聯,他的遺體不能任由司徒橋損毀。既然紀師爺已想了法子要逼司徒橋現身,自己倒可以作壁上觀,坐收漁人之利。若是司徒橋被官兵擒住,自己便去到知府衙門,憑著錦衣衛腰牌,將司徒橋帶走,取回關羽頭顱之後放回關塚。若是自己在城內碰上司徒橋,那更加好辦,只須出手將此人擒住,搶走關羽頭顱,卻也不用去到知府衙門,與韓去思和紀師爺打交道。
他計議已定,便即出了客棧,先找了路邊一個無人之處,將點心扔到陰溝中。他心中暗想:“司徒橋若是聽說四座城門已撤除了守衛,定然著急出城。他從北京來到洛陽,得手之後自然北返。我只須在北城候著,想來能瞧見此人。”
念及此處,厲秋風便即向北而行。此時街上行人越來越多,厲秋風邊走邊想:“前晚在關塚之中,司徒橋僥幸逃脫,憑他的輕功,發射銀針的那黑衣人定然追不上他。司徒橋這人素來狂傲,若是換作了別人,盜了重寶,只怕連洛陽城都不敢回,直接繞城北返。偏偏這司徒橋行事與眾不同,定然以為別人追不到他,竟然大搖大擺回到洛陽,打算歇息一晚後,再行返回北京。只不過他到了城門,關羽的頭顱卻從背囊中掉了出來,這才被官兵發覺,被困城中……”
厲秋風想到此處,心下一凜,暗想:“司徒橋精通機關消息,雞鳴狗盜之事想來做了不少。以他的智計,
怎麽會如此不小心,竟然讓頭顱從背囊中滾了出來?難道有人故意做了手腳,用了什麽手段,趁著司徒橋不備,將他背囊打開,使得那頭顱掉落出來不成?”他思忖之間,不知不覺已到了洛陽北城。此時城門已然打開,進出的百姓絡繹不絕。厲秋風見右首街邊有一處餛飩攤子,倒是一個能觀察城門情形的好去處。是以他走了過去,要了一碗肉餡餛飩,便即坐在攤子前,冷眼旁觀城門前的情形。只見城門口站了四名官兵,一個個無精打采、睡眼朦朧,口中不斷打著哈欠。厲秋風看了老半天,卻也沒有見這四名官兵盤查進出城的百姓。只不過厲秋風昨夜已聽了紀師爺的計謀,細細觀察之下,卻見城門左近有不少人形跡可疑。有幾人裝作搬運麻袋,只不過剛剛扛走一袋,片刻之後又扛了回來。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卻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著進出城門的行人。還有的和厲秋風一般坐在小食攤前,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偷眼觀看城門口的情形。而在城牆之上,雖然看上去只有幾名官兵懶洋洋地走來走去。只不過厲秋風卻發現垛口之後,時不時的有官兵悄悄探出頭來,向城門口觀望。顯然城牆上埋伏著大批官兵,隻待司徒橋現身,便要衝下城來拿人。
過了一會兒,攤主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了過來。厲秋風道了聲謝,聞著餛飩的香氣,當真是食指大動,端起碗來便想喝一口餛飩湯。那攤主急忙說道:“客官當心燙了嘴!”
厲秋風一怔,那攤主笑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小人這餛飩在這洛陽城是獨一家,是有名的灌湯餛飩。明面兒看上去沒什麽熱乎氣兒,可是這熱湯全在餛飩肚兒裡。若是剛出鍋兒便咬上一口,弄不好便燙了嘴。是以客官稍待片刻,可先品嘗這餛飩湯,然後再吃餛飩,倒是另有一番風味。”
厲秋風心下暗想:“我本來便要喝湯,被你這麽一說,倒顯得我不懂得品嘗美食。”他心下雖然如此想,卻沒有說話,只是向著攤主微微一笑,將碗放在桌子上,用匙子舀了小半匙子餛飩湯,輕輕放入口中。這餛飩湯中加入了香菜末兒,確是香氣濃鬱。厲秋風將那餛飩湯在口中品了品,不由得讚道:“老板,你這餛飩湯果然與他處不同,好東西,真是好東西。”
那攤主陪在桌邊,聽厲秋風讚歎,一張臉笑得如同盛開的牡丹花,道:“客官金口一讚,小人感激不盡。”
旁邊一桌卻是幾名閑漢,其中一人笑道:“何三叔的餛飩是咱們北城一絕,吃過的沒有不說好的。”
攤主更加高興,先是對厲秋風道:“客官您慢用。”隨後又給鄰桌幾名閑漢加了幾杓餛飩湯。
便在此時,卻見遠處走來幾名道士。這幾名道士有高有矮,有老有少,衣衫甚是光鮮。一名閑漢道:“瞧見沒有,豐衣觀的這些牛鼻子又出城做法事去了。不知道又有哪一戶人家要破財嘍。”另一名閑漢小聲說道:“可不敢這麽說!現在官府崇信道士,若是被這些老道知道你在背後罵他們,告到衙門,非打得你屁股開花不可!”
厲秋風知道嘉靖皇帝崇信道教,自登基之後,請龍虎山上清宮達觀院道士邵元節進京。那邵元節法術高強,據說能驅使鬼神,嘉靖皇帝對他極為倚重。俗話說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朝廷官員和各地督撫知道嘉靖皇帝信奉道教,便也紛紛仿效。一時之間正一道在大明各地極為興盛,有些另有所圖之人,便換上了道袍,裝神弄鬼,與官府和江湖幫派都有勾結,民間百姓怨聲載道,民憤極大。
厲秋風見這幾名道士衣衫光鮮,聽那幾名閑漢說這些道士似乎來自一座叫做豐衣觀的道觀,心下暗想:“瞧這幾名道士的模樣,定然是洛陽城一霸。只不過豐衣觀這名字卻從來沒有聽過,想來觀中道士不懂武功,不是武林一脈。”
他一邊吃著餛飩, 一邊隨意看去。卻見這四名道士兩人一排,直向城門走來。四名道士身後還跟著兩輛獨輪車,車上堆著一些包袱和木箱,想來是做法事所用的法器。推著第一輛獨輪車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矮壯漢子。雖然已是冬天,這漢子卻隻穿著短衫單衣,敞開了胸口,露出黑乎乎的胸毛。推著第二輛獨輪車的卻是一個瘦子,只不過這人戴了一頂破鬥笠,遮住了大半個面孔,瞧不清楚是什麽模樣。這人推起獨輪車來遠不如那矮壯漢子熟練,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獨輪車好幾次險些翻倒,弄得那瘦子狼狽不堪。
那幾名閑漢倒是幸災樂禍,其中一人說道:“瞧見沒有,王老大這車推得可是越來越穩了,牛鼻子每月給他五錢銀子,這錢可沒有白花。”
另一名閑漢撇了撇嘴道:“你以為牛鼻子是發了善心?狗屁!王老大在豐衣觀什麽都得乾,白天打掃庭院,侍弄花草,出門還得給這些牛鼻子扛著行李。晚上還得看家護院,打更巡院。這五錢銀子,花得可真是他娘的值啊!”
先前那閑漢道:“誰叫王老大三扁擔擂不出一個屁?老實人就是吃虧啊!”
另一名閑漢指著那瘦子道:“這瘦皮猴是誰,怎麽以前沒見過?難不成豐衣觀又請了雜役不成?”
攤主恰好經過眾閑漢的桌邊,插口道:“豐衣觀這些道爺個個有錢,不過每人又都極為小氣,有一個王老大使喚,便已是心滿意足了,哪還舍得花錢再請雜役?我估摸著這是要出城做一場大法事,法器太多,隨便找了個人幫著推車,能給個幾文錢,就算他們發善心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