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秋風帶著那大漢回到自己的客房。進到屋子之後,厲秋風便即坐到窗前的一張椅子上,對那大漢說道:“兄台請坐。”
那大漢將門關上,畢恭畢敬地站在厲秋風面前,口中說道:“不敢不敢,小人不知何處得罪了大爺,還請大爺不要怪罪。”
厲秋風搖了搖頭,道:“兄台不必多慮,咱們今日只是初見,哪裡談得上得罪不得罪?不過我有幾句話想問一下兄台,不知兄台是否能夠據實相告?”
那大漢連連點頭,顫聲說道:“大爺盡管說便是,小人一定老實回話。”
厲秋風道:“方才兄台自稱是官兵,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那大漢急忙說道:“小人哪敢假稱官兵?這要是被人知曉,那是罪加一等。小人是汝陽衛胡大人屬下的兵,此次是奉胡大人之命到洛陽遞送公文。今日一早入城之後,先住進這家客棧打尖,原想吃過飯後將公文送到洛陽知府衙門,可是掌櫃和店小二將小人攔住,不許小人出門。小人怕誤了公事,這才與店家起了衝突。是小人莽撞,驚擾了大爺,還望大爺饒恕則個。”
厲秋風一怔,道:“兄台是汝陽駐軍,按理說汝陽衛的公文,要遞交給洛陽駐軍才對,為何尊上要兄台將公文送交洛陽知府衙門?兄台是不是記錯了上官的吩咐?”
那大漢搖頭道:“這等大事,小人如何敢記錯?胡大人確是吩咐小人將公文遞交給洛陽知府韓去思韓大人。這兩年小人已多次到洛陽知府衙門送交公文,絕對不會弄錯。”
厲秋風聽那大漢言之鑿鑿,不似作偽,心下暗想:“這倒是奇了。洛陽府和汝陽衛一文一武,二者互相不為所屬,為何會有如此頻繁的公文往來?瞧這大漢雖然蠻橫,倒還算個爽直之人。方才他被我折辱,想來也不敢公然說謊,此事倒有些古怪。”
那大漢見厲秋風若有所思,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話,若是出手懲戒,自己不免又要大吃苦頭。於是接著說道:“胡大人吩咐過了,公文遞交到知府衙門時,須得由韓大人或知府衙門的紀師爺親手接收,絕對不能交到其他人手上。公文交接之後,要小人在洛陽停留半日,以待韓大人的回文。即便沒有回文,卻也要帶著回執回到汝陽。”
厲秋風聽他如此一說,心下更加驚疑,想到昨晚紀定中說話時的模樣,心下暗想:“這姓紀的師爺心思機敏,洞察官場世情,實是一個厲害人物。韓知府與汝陽衛這位胡大人如此往來頻繁,加上這位厲害之極的紀師爺,其中的關節,只怕大有文章。”
念及此處,厲秋風對那大漢說道:“胡大人的公文,能否交給我瞧瞧?”
那大漢嚇了一跳,身子一抖,顫聲說道:“大、大爺,這、這可使不得。公文若是有了閃失,小人這顆腦袋也就保不住了……”
厲秋風微微一笑,道:“兄台不必擔心,我只是瞧瞧而已,不會損毀公文。”
那大漢身子顫抖,嘴角不住抽搐,面露驚恐之色。厲秋風知道他心下害怕,笑道:“兄台不必驚慌,公文上都有火漆,我只不過看看是什麽樣子,不會將公文打開,你盡可以放心。”
那大漢心想自己若是硬頂著不交出公文,此人翻了臉,只怕自己又要吃苦頭。此時受製於人,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將牙一咬,自懷中掏出一封灰色公文袋,送到厲秋風面前,顫聲說道:“大爺請看。”
厲秋風將那公文袋接到手中,只見公文袋封面寫著“呈洛陽府韓公親啟”幾個字,下面卻沒有落款。封口處塗有火漆,
還有一張小小的封條。厲秋風將公文袋在手中掂了掂,便將公文袋遞還給那大漢,口中說道:“這封公文既然如此重要,兄台可要收好了。”那大漢如釋重負,將公文袋接到手中,小心翼翼地放回懷中,這才垂手站在一邊。厲秋風站起身來,在窗前踱了幾步,這才對那大漢說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兄台見諒。掌櫃也是為了兄台好,還望兄台不要記恨。”
那大漢連忙說道:“不敢不敢,大爺教訓的是。”
那大漢雖然一臉誠意,心中卻在暗想:“這小子如此幫著那個掌櫃說話,自然是這家客棧的看家護院。知道你這小子的來路就好,待老子辦完了公事,尋個由頭,請紀師爺派幾名知府衙門的公差,砸了這家鳥客棧,給老子出了這口惡氣。”
厲秋風接著說道:“眼下官兵淨街,我瞧著可不是洛陽城內的兵。他們不知道兄台的身份,若是起了衝突,只怕耽誤了兄台的公務。是以兄台還是在客棧中稍待,等官兵收隊之後,你再去知府衙門辦事卻也不遲。”
那大漢連連點頭,口中不斷稱是。厲秋風道:“既然如此,兄台請回去罷,咱們後會有期。”
那大漢如逢大赦,恭恭敬敬地給厲秋風施了一禮,這才退出了客房。
厲秋風聽那大漢的腳步聲去得遠了,這才出了客房,悄然到了一樓。此時一樓看熱鬧的客人已盡數散去,只有掌櫃一人正在櫃台後寫寫算算。一見厲秋風下樓,掌櫃滿面堆歡迎上前來,口中說道:“方才大爺出手相助,小老兒感激不盡。”
厲秋風擺了擺手道:“老丈客氣了。我只是一時義憤,老丈不必為此等小事掛懷。”
他說到這裡,故意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事情難以決斷。掌櫃見他如此為難的模樣,急忙說道:“大爺有事情盡管說,若是小老兒能幫得上忙,一定盡力相助。”
厲秋風道:“實不相瞞,方才我問過那漢子,他確實是官兵……”
那掌櫃嚇了一跳,臉色大變,頓足說道:“這下可糟了!原本就害怕這些丘八勒索,想不到他們竟然派了這個惡人到店中臥底。他若回轉軍營,定然會帶了同夥前來敲詐。唉,這、這可如何是好?”
厲秋風道:“事情倒也並非像老丈想的這般糟糕。此人雖然是官兵,不過他不是洛陽城內的駐軍,也不是城外衛所的兵,而是汝陽衛的兵,此次只不過是到洛陽公乾而已。”
掌櫃一聽是外地的官兵,這才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樣。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他心下暗想:“既然是汝陽衛的兵,離著洛陽城幾百裡,倒也不必怕他。原本擔心得罪了官兵,不免被這些王八蛋敲詐勒索,眼下看來倒是平安無事了。”
厲秋風見掌櫃不再驚懼,這才接著說道:“不過此人雖然不是洛陽本地駐軍,只怕與洛陽官府也有些關聯,老丈還是不要得罪他為好。我瞧著二樓的客房要好一些,不妨給他換間好客房,也算結下一個善緣……”
那掌櫃不待厲秋風說完,便即叫起屈來,口中說道:“大爺,這您就不知道了。這個丘八住店之時便囂張的很,咱們哪敢得罪了他?他住天字四號房,那是小店最好的客房,實在沒有更好的客房給他換了。”
厲秋風“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只是隨便說說,老丈不必在意。”
兩人又聊了幾句,厲秋風便即拱手告辭。他走到二樓之後,看著客房上掛著的木牌,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天字四號房。他看了片刻,轉身回到自己的客房,細思了半餉,這才打定了主意,便即盤膝坐在床上,屏息入定。
待到了晚飯時分,街上的捕快才盡數撤走。片刻之後,街上出現了三三兩兩的行人。緊接著店小二跑到了二樓,站在樓梯口高聲說道:“各位客官,知府衙門傳下命令,禁行之令已經取消,大夥兒可以出門啦!”
厲秋風快步走到門前,側耳傾聽走廊裡的動靜。只聽得店小二的腳步聲從二樓一直傳向了一樓。過了片刻,卻聽走廊另一端有房門打開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厲秋風心下暗想:“來了!”
待這沉重的腳步聲下樓之後,厲秋風悄無聲息地打開房門,慢慢向樓梯口走去。卻見那大漢已自走到了一樓。掌櫃和店小二吃過他的苦頭,見那大漢下樓,立時背轉了身子,裝作沒有看到他。那大漢“哼”了一聲,便即向客棧外走去。
厲秋風待那大漢出門之後,這才走下樓去,與掌櫃和小二打了一個招呼,便即走出門去。此時那大漢已走出了百十步外,正沿著大街向東走去。厲秋風知道這大漢只是一身蠻力,並未練過武功,是以緊緊跟在他身後,要瞧他去往何處。
此時夜色已至,街道兩側各家店鋪門前的燈籠已盡數點亮。酒菜的香氣自酒館中飄了出來,惹得人食指大動。越向前行,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那大漢只是悶著腦袋前行,有幾次與行人擦肩而過之時,不小心略有刮碰,他便怒目而視,幾欲揮拳毆擊。厲秋風心下暗想:“此人如此蠻橫,想來在汝陽衛也是一個驕橫的主兒。”
厲秋風跟著大漢走了半天,沿一處街角向北轉入一條僻靜的街道,隻走了數十歲,眼前出現了一座規模宏大、氣勢雄偉的黑瓦白牆的大宅。夜色之中,大宅門前左右各掛起了三盞大紅燈籠。正門緊閉,兩邊各站著四名軍卒。這些軍卒左手執槍,右手握刀,挺胸疊肚,目不斜視。大門上掛著黑底金字的匾額,上書“洛陽衙署”四個大字。
厲秋風遠遠地站在一處傘店的屋簷下,看著這座坐北朝南的洛陽知府衙門,心下暗想:“洛陽不愧是十三朝古都,這衙門如此規模,確與他處不同。比之順天府衙門,卻也不遑多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