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秋風隨著一名男仆到了正房,只見屋子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五六盤精致的小菜。張實坐在桌前,正自端著茶杯出神。見厲秋風走了進來,張實急忙站起身來,口中說道:“朱兄弟,這麽早就將你請過來,不會怪罪張某罷?”
厲秋風搖了搖頭,道:“多有叨擾,實在慚愧,哪敢說怪罪二字。”
張實請厲秋風坐下,親自將一碗白粥遞到厲秋風面前,口中說道:“朱兄弟不必拘束,咱們邊吃邊談。”
厲秋風也不推辭,道了聲謝,便即大吃起來。這些菜肴是張實府上大廚烹製,端得是色香味俱全。厲秋風一邊大嚼,一邊連聲稱讚。張實笑道:“我請這位大廚,每月月錢二十五兩銀子。尋常廚子只怕一年也賺不上這麽多錢。不過我可不是白請他,寧波市舶司衙門、寧波知府衙門那些官老爺們最想吃的,便是這位大廚烹製的飯菜。有些事情本來不好辦,但是只要他們入了我的酒席,最後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哈哈,哈哈。”
兩人吃完飯之後,仆人將桌子收拾乾淨,便即退了下去。四位婢女走了進來,服侍著兩人漱口、洗手、淨面。其中便有昨晚厲秋風見過的那三位女子。厲秋風略略有些尷尬,只不過轉念一想,只怕這三人更擔心自己說出昨晚姓董的偷襲之事。念及此處,他心下坦然,舉止說話也自然了許多。
待眾人全部退出之後,張實請厲秋風坐下,這才正色說道:“朱兄弟初到寧波,只怕不曉得眼下的情形。這二三十年間,福建沿海一帶,倭亂越鬧越凶,朝廷不得不在東南沿海設置備倭都司府,對付騷擾沿海各地的倭寇。只是朝廷吏治腐敗,備倭軍和駐屯各地的衛所都成了那些武官的私人奴隸。這些士兵辛苦耕種,收的糧食卻被當官的私自賣了,心下憤怒,誰還肯為朝廷賣命?這些年備倭軍大半逃亡,十成中只剩下二、三成。而留下的都是些老弱殘兵,別說與倭寇作戰,連土匪響馬也打不過。如今海防已是腐敗不堪,倭寇縱橫來去,官兵聞風喪膽,壓根不敢對敵。”
張實說到這裡,看了厲秋風一眼,道:“倭寇之亂,根子便在那些當官的身上。若不是他們暗地裡與倭寇勾結,哪裡有眼前這等危局?既然他們可以發財,咱們為什麽不將這銀子賺到自己手中?是以朱兄弟不必擔心官府會找咱們的麻煩,咱們上下打點好了,隻管賺銀子便是。
“只是去年倭國派了使者到大明朝貢,兩夥人在咱們寧波市舶司衙門打了起來,殺傷了數十人。這事情鬧得太大,市舶司衙門和寧波知府衙門壓製不住,傳到了京城。朝廷震怒,抓了十幾名官兒到京城去治罪。可是這些官兒還沒等被押走,便有數人自殺身亡。途中又有五六人自殺和病亡。待到了京城,剩下的三名官員還沒等過堂,便盡數死在刑部大牢中。案子沒有開審,疑犯全都斃命,這案子也審不下去了,只能草草結案。朱兄弟,你說事情怎麽會如此湊巧?”
厲秋風自然知道官場這些齷齪事兒,只不過在張實面前,他不敢有絲毫托大。是以故意裝出一副驚愕的神情,顫聲說道:“這、這怎麽可能?”
張實笑道:“朱兄弟住在蜀中,又很少和官府打交道,不知道這些齷齪官兒的齷齪手段,卻也不足為奇。我和你說這些事情,便是要兄弟牢牢記住,與官員打交道,不必管他們嘴上說什麽,只須送上銀子,一切都可以擺平!萬萬不可相信他們嘴裡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否則非吃大虧不可!”
厲秋風拱手說道:“多承張員外指點,在下受教了。”
張實擺了擺手,道:“休提什麽指點,我只是提醒朱兄弟一句罷了。此次咱們出海,是要為六位掌櫃送一批貨到扶桑。從寧波碼頭出海,不會有什麽麻煩。只是出海之後,脫離了大明水師控制的水域,便要小心海盜騷擾。那幾位掌櫃和我說過,扶桑人會派人在外海接應咱們。只不過咱們這是第一次前往扶桑國,不曉得對方會不會給咱們來一個黑吃黑,須得多做準備才是。”
厲秋風道:“不知道這幾位掌櫃帶的都是些什麽貨……”
他話未說完,瞥見張實雙眉一皺,臉上閃現出一絲驚訝的神情。雖然這神情轉瞬即逝,厲秋風心下卻是一凜,暗想糟糕,想來自己這句話犯了張實的忌諱,使得他心生懷疑,只怕事情要糟。不過他見機甚快,心中念頭急轉,接著說道:“若是與這幾位掌櫃的貨物沒有衝突,能否讓在下帶一些蜀錦,帶到扶桑國去?或許扶桑人喜歡也說不定……”
厲秋風說到這裡,赧然一笑,接著說道:“不情之請,讓張員外見笑了。”
方才厲秋風打聽貨主運送的貨物,倒讓張實心下一驚。他做事向來小心,雖然看中了厲秋風的武藝,一心想要與之結納,卻也並未完全放心,時不時地以話語試探,並且暗中窺伺厲秋風的神情。是以厲秋風突然問起幾位掌櫃要將什麽貨物送到扶桑國,張實心中疑雲大起。但是厲秋風緊接著提到想將蜀錦一並帶到扶桑國,張實立時放下心來,暗想這小子雖然武藝高強,見識太過淺陋,一心隻想著他家中的那些蜀錦。如此一來,只須以利誘之,定然能讓這小子為自己賣命。
念及此處,張實打了一個哈哈,口中說道:“哪裡哪裡,朱兄弟問出這樣一句話,卻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我不妨實話實說。張某在寧波做了這麽多年買賣,從來不打聽貨主要運送的是什麽貨物。咱只是居中斡旋,兩邊收錢,至於他們要運什麽東西,這些東西來自何方,又要賣給什麽人,咱們知道的越少越好。至於朱兄弟想要順便帶一些蜀錦過去,竊以為此次還是不帶為好。因為胡掌櫃這人心胸狹窄,是一個極難招惹的人物。咱們這次賺夠了銀子便可,不必惹其它的麻煩。日後兄弟若是想將蜀錦賣到扶桑國去,張某一定給你找一條好船,咱們自己前往扶桑,不必與他人同行,免得惹出麻煩來。”
張實一邊說話,一邊留意厲秋風的神情。 只見厲秋風自顧自地笑了笑,道:“張員外說得對。是在下孟浪了。”
兩人談談講講,不知不覺之間已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張實站起身來,對厲秋風道:“昨晚聽朱兄弟說在客棧中還有行李,不妨讓我府中的下人去將行李取來。你隨我到碼頭上走走,見見船老大和幾位掌櫃。咱們要在海上漂泊多日,每日裡都要與這些人打交道,事先見上一面,大夥兒在一起聊聊,免得到時候生了齷齪。”
厲秋風自無異議。張實叫過一名仆人,吩咐他去客棧為厲秋風取來行李。那名仆人答應了一聲,正要轉身離開。厲秋風卻喊住了他,叮囑他說,自己已經付了三天的店錢,去取行李之時,不要忘記將剩下兩日的店錢取了回來。張實在一邊聽了,心下暗自好笑,心想兩日店錢不過幾錢銀子,若是換了自己,定然會將這幾錢銀子做賞錢留給掌櫃,怎麽好意思去向對方討要?這個小子貪圖錢財,又摳門得很,雖然武藝高強,卻極易對付。
只是張實不知道,厲秋風這番言語,全是故意說給張實聽的。他打定了主意要讓張實以為自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如此一來便不會對自己心生懷疑。否則被這人察覺自己前往扶桑另有所科,必然不許自己上船。眼下只須將這人哄得服服貼貼,待到了扶桑國之後,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不必再與此人糾纏。div
一刀傾情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