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聽厲秋風說完,沉吟了片刻,這才開口說道:“或許確實如厲大哥所說,柳生老賊猜出了蕭東、胡掌櫃等人前往扶桑國的目的。他為了奪取扶桑帝位,想要將船上的鐵箱奪走,自己打造火器,然後殺回扶桑國。可是在下總是想不明白,以這個老賊行事來看,他是打算將柳生一族藏匿在東遼縣之事一直隱瞞下去,將東遼縣的老巢作為他在中原大動乾戈的後援。對他來說,這裡無異於劉邦東征之時的漢中,以保證柳生一族進可攻、退可守,是以地位極其重要。十余年前他在南京落敗,幾乎全軍覆沒,卻也沒有將老巢暴露。雖說此次他在中原又遇挫敗,卻也沒有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難道只為了一些金銀細軟,柳生老賊竟然不惜暴露老巢,也要將大船奪走?”
戚九說到這裡,皺緊了眉頭,略停了停,這才接著說道:“在下總是覺得柳生老賊如此做作,其中必然有什麽古怪。可是要說他到底在打什麽算盤,又讓人捉摸不透。眼下咱們遭遇的情形,如同這漆黑的院子,周圍到底隱藏著什麽毒蛇猛獸,實在讓人無法推測。”
厲秋風沉聲說道:“戚兄弟說得不錯。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無論咱們如何猜測,明日總要面對柳生老賊。咱們雖然身處劣勢,卻也不能束手待斃。明日一戰,就算不敵柳生老賊,也要剪除他的羽翼。能多殺一個倭寇便多殺一個,總不能做賠本的買賣。何況到了海上,咱們也並不是全然沒有獲勝之機。”
戚九聽厲秋風說得豪邁,不由點了點頭。不過他心下兀自驚疑不定,暗想這位厲大哥武功高強,做事果斷,只是於機變之上略有缺陷。若論單打獨頭,甚至以一敵十,要想打敗他極不容易。可是若要他帶兵打仗,於機變權謀之道有許多欠缺,卻是非敗不可。
兩人又聊了幾句,最後厲秋風對戚九說道:“明日一戰,事關生死。今晚咱們要好生歇息,養足了力氣。只要柳生宗岩一上大船,咱們立時動手。戚兄弟,你是少年英雄,更難得的是精通韜略,日後若是能留在軍中,必定是一代名將。是以明日與柳生老賊決戰,若是咱們失利,戚兄弟能逃便逃,不須將性命送在這裡。”
戚九搖了搖頭,口中說道:“在下跟著家父學習兵法之時,他曾經對在下講過孫子說過的話,兵者,詭道也。他說疆場征戰,不到了萬不得已之時,無須與敵人拚命,一定要懂得避實擊虛的道理,也就是老子所說的知其雄兮守其雌。若是一場仗打輸了,便要戰死在疆場之上,甚至拔劍自刎,那只能是匹夫之勇,成不了什麽大事。昔年楚漢相爭,西楚霸王項羽打得劉邦抱頭鼠竄,幾乎從無敗績。可是垓下一戰,項羽幾乎全軍覆沒。其時他若逃回江東,重整軍馬,到時卷土重來,以他的本領,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可是他只能逞一時的血氣之勇,拔劍自殺,倒給了劉邦這個無賴坐天下的機會。”
戚九說到這裡,略停了停,接著說道:“在下聽完之後,隻覺得甚合我意,正想胡說八道一番,卻聽爹爹又說,兵者詭道,這話說得不錯,可是有時苦戰死戰又是絕對不可少的。仍以項羽來說,昔年他若逃過江東,意圖東山再起。當他豎起大旗之時,那些江東子弟的父母妻兒找了過來,向項羽問起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去了哪裡,項羽又該如何回答?若是他不回答,那些江東的百姓,又如何肯將自己的兒子、丈夫、父親送到項羽的軍中?嶽武穆北伐中原,正要重奪汴梁,光複中原,
高宗和秦檜卻以十二道金牌將他召回。以嶽武穆的智計,難道不知道他奉詔退兵,不只還我河山之壯志成了泡影,就連自己的性命也難保住?可是他還是退兵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可是當你的親友、朋友也在牆下的時候,為了能夠讓他們逃生,你不只要留在牆下,還要死死將牆頂住。”戚九說到這裡,長出了一口氣,隻覺得夜風徐徐,拂在面上,說不出的快意。他雙手叉腰,接著說道:“厲大哥方才也說過,就算咱們打不贏柳生老賊,卻也要多殺幾個倭寇,跟他們拚一個你死我活。要讓這些倭寇知道,大明子民,並不都是貪生怕死之輩!當此關頭,在下怎麽能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厲秋風聽戚九說得如此豪邁,隻覺得熱血沸騰,伸手在戚九肩膀上拍了兩下,這才對他說道:“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咱們與柳生老賊一決生死!
兩人回到正堂之後,只見眾人都已躺在了床上,不過是否已經睡熟卻不得而知。厲秋風躺到了床上,將長刀放在枕邊,長出了一口氣,這才閉上了眼睛。只是他心中千頭萬緒,一時之間卻無法入睡。過了半柱香工夫,卻聽秦老五嘟囔道:“他娘的,平日裡腦袋碰到枕頭便能睡著,怎麽今日過了這麽久還睡不著?”
秦老五話音方落,只聽白掌櫃笑道:“老秦,是不是想老婆了?扶桑人說了,明日買賣做成了,他自然會放咱們離開。從這裡坐船返回寧波,最多不過十幾日。若是你急著回家摟著老婆睡覺,不妨先坐船到山東,然後買兩匹好馬,從陸路直奔寧波。想來不過兩三日,你便能與老婆見面啦。”
白掌櫃說完之後,秦老五呸了一口,怒氣衝衝地說道:“咱可不像你白掌櫃,整日裡隻想著老婆和小妾。聽說咱們動身之前,白掌櫃接了第九位小妾進門,想來天一落黑,又想起了又熱又香的被窩罷?”
秦老五說到這裡,瞪了白掌櫃一眼,接著說道:“不過咱還聽說你白掌櫃在京城偷偷養著兩位外室,金屋藏嬌,羨煞旁人。一位是京城‘翠玉樓’的頭牌‘如玉嬌’,另一位姓韋,雖說不是大戶人家出身,她老子也做過一任知府。咱們既然不去扶桑,倒不如陪著白掌櫃到京城走一遭。白掌櫃‘溫香軟玉抱滿懷’,咱們雖然沒有這等豔福,不過可以到高粱河的酒館茶肆喝酒狎妓,逍遙自在。如此一來,既成全了白掌櫃齊人之福,又能偷得幾日閑,豈不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