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康初時咄咄逼人,但是被楊廷和反唇相譏,於私德之上落了下風。此時見邵元傑又被楊廷和硬頂了回來,心下惱火,道:“楊大人,你煽動桑良田造反,這個罪名總逃不掉罷?”
楊廷和哈哈一笑,道:“劉大人,不可憑空誣人清白。你有何證據說我煽動桑良田造反?”
劉康冷笑道:“楊大人老奸巨滑,這等大事自然不肯站到前面。兵部侍郎趙真,此刻便在叛軍營中,是叛軍的主謀。他便是你楊大人一條走狗,這些年來四處奔走,出了大力,老夫這話沒錯罷。”
楊廷和道:“劉大人,你錯了,你全都錯了。趙真是正德四年進士出身,當年主考官正是你劉大人。如果我記得不錯,當時在‘太白樓’謝師宴上,二十一名舉子向劉大人行叩拜之禮,其中就有這個趙真罷?其後趙真先在吏部辦事,也是你劉大人親自辦的。此後宦海沉浮,劉大人對趙真一直提攜有加。這些吏部都有存檔,劉大人,你賴是賴不掉的。所以嘛……”
楊廷和說到這裡,略一沉吟,微微笑道:“劉大人也知道和趙真這關系是賴不掉的,是以半年之前,吏部存檔庫突然起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偏偏把‘趙’字部的三個架子燒了個乾乾淨淨,趙真的履歷就此不可查詢。劉大人,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劉康哼了一聲,道:“吏部失火,算不得什麽大事。便是皇宮大內的太和殿,自成祖遷都之時起,也燒過三次了。你總不能說太和殿也是老夫放的火罷。”
楊廷和笑道:“太和殿的火不是你放的,武英殿著過一次火,與你劉大人只怕有些關系罷。”
劉康臉色大變,倏然站起身來,指著楊廷和道:“你不過是一個致仕的京官,皇上申斥你不得妄議朝政。你卻陰懷不滿,收買吏部官員,私閱官員檔案,這是不赦之罪。楊廷和,你知罪麽?”
楊廷和仍是一臉平和,對劉康說道:“這個時候,你倒跟我講國法了?老夫跟你講道理,你跟老夫講禮法,老夫跟你講禮法,你跟老夫講大明律,老夫跟你講大明律,你跟老夫講道理。劉大人,你真是佔盡了天下便宜,還要不要給咱們這些同僚一條活路?”
劉康厲聲說道:“是你們自己要走死路,須怪不得別人!”
楊廷和道:“你把活路全都佔了,硬逼著咱們去走死路。你還不讓咱們怪你,難道讓咱們去怪皇上不成?”
劉康呼呼喘氣,全不似方才與厲秋風談話時那般舉重若輕。慕容丹硯小聲對厲秋風道:“這姓楊的好厲害,一張嘴比你的刀更鋒利。”
厲秋風見劉康和楊廷和唇槍舌劍,心下感慨萬分。若以武功而論,只怕他用一個小指頭,便能將這兩個白發老頭打倒在地。但是論起朝廷大事,處事道理,自己給這兩個老頭兒提鞋都不配。他怔怔地聽著兩人打擂台,一時之間神遊天外,竟然沒有聽見慕容丹硯和自己說話。
只聽劉康說道:“楊大人,當今皇帝能夠登上帝位,你是出了大力的。若不是你當時居中調度,先帝不會在南京落水時無人救助,當今皇帝也不會早就等在京城之外,最後搶得先機。只是你太過於熱衷權勢,新君登基之後,你以元老自居,事事指手劃腳,獨攬朝綱,已成大明說一不二的權臣。今上天資聰明,是五百年一見之聖君,哪能容忍你指手劃腳?只是今上念你為三朝老臣,沒有抄家滅族,只是罷了你的內閣大學士之職,放你回家養老,這已是天大的恩德。你卻一心隻想重掌權柄,竟然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四處招兵買馬。老夫幾年之前,便已察覺你的圖謀,只是以為你一時糊塗,是以並未向皇帝參奏。想不到你變本加厲,公然舉兵造反,當真是喪心病狂,狂妄之極!”
劉康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口乾舌燥,說完之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正要再說,卻見楊廷和微微一笑,對劉康說道:
“劉大人這番話說的酣暢淋漓,好不痛快啊,老夫自愧不如。只是不知道老天爺為何犯了糊塗,給你這頭餓狼披了這樣一身人皮!”
楊廷和原本說話甚至是客氣,想不到突然變了一副口氣,竟然開口大罵。劉康大怒,正要開口反駁,卻聽楊廷和接著說道:“劉康,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咱們就別藏著掖著了。你我之爭,不在於皇位是誰坐,而在於國本大事。你劉康當年便是六部文官的頭兒,做了內閣大學士之後,事事以文官為本,好處共享,利益均沾。六部堂官以上的官員,有哪一個沒有在江南買地,哪一個不是家有良田千頃以上的大地主?劉大人,你在杭州、蘇州、寧波、泉州等地擁有良田不下五千頃。一些刁民劣紳,將田產掛在你劉家的帳上,以此逃避捐稅。你的幾位族人,更是對那些有幾畝薄田的小民威脅利誘,將他們的田地強取豪奪到你劉家的手中。結果肥了你們這些文官,國家卻少了大筆歲賦,升鬥小民更是不得不將田產賣給你們這些大地主,淪為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文官家族的佃戶。正德十三年,先帝微服出遊之時,杭州府轄下兩名縣官冒死向先帝奏明這些弊端,先帝這才知曉此事,龍顏大怒,下令錦衣衛和東廠偵騎四出,居然查出朝廷官員無官不貪,而你劉大人的田產,在錦衣衛密奏給皇上的奏折中穩居前三位。這些總不是老夫誣蔑你罷?”
劉康被楊廷和說得臉上陰晴不定,隻得用冷笑來掩飾不安。楊廷和接著說道:“只是宮中當然也有你劉康的耳目,知道錦衣衛和東廠密奏之事,你和六部尚書緊急商議,讓在京的官員一起上本參奏錦衣衛‘擅權枉法、私設刑堂、羅織罪名、戳害大臣’。只是你劉康一直躲在背後,讓這些人打頭陣。你們這些無恥的文臣貪腐成風,欺上壓下,使得先帝在朝廷中無人可信,不得不依靠錦衣衛和東廠來探聽消息,也正因為如此,才釀成了江彬、錢寧之亂!”
劉康冷笑道:“楊大人,你把自己摘得可真乾淨啊!你楊大人難道田產還少嗎?江彬、錢寧掌權之時,你楊大人何曾說過公道話?你若真是乾乾淨淨,又怎麽會謀害先帝?”
楊廷和道:“不錯。正是因為江彬、錢寧為禍朝廷,老夫才起了讓興獻王繼承大統的念頭。時至今日,老夫並不後悔當年參與此事。劉康,你認為這事老夫做錯了麽?”
劉康冷笑道:“你謀害皇帝,這是天大的罪名,你難道還不認錯麽?”
楊廷和看著劉康,驀然間哈哈大笑。劉康看著楊廷和,心下一怔,不知道他在打什麽算盤,轉頭看了一眼邵元傑,卻見他一臉無奈,對著自己搖了搖頭,心下不由暗想:“難道我說錯話了麽?”
楊廷和收住笑聲,對劉康說道:“劉大人,我勸你一句,老夫的這個罪名,你萬萬不可向皇上奏報,否則只怕你要大大的不妙。”
劉康冷笑道:“笑話!你犯下如此大罪,還想讓老夫為你遮掩麽?”
楊廷和笑道:“劉大人,我當年便說你是撮爾小吏出身,陰謀機心不少,卻不懂隨機應變。你不妨想一想,老夫當年確是參與了謀害先帝的圖謀,但是老夫這麽做,到底是誰得了好處?最後繼承大統的又是哪一位?哈哈,你說我是謀反,那後來登上皇位的那位王爺,豈不是與我謀反的同黨?你難道還想抓這位同黨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