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說完之後,其余幾人也紛紛出言附和。
厲秋風將身子縮在床下角落之中,隻覺得四周灰塵四起,不斷向他眼中、鼻中、口中湧去。他隻得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心下暗想,聽這幾人說話的口氣,似乎都是聶家的人。這夥人到這老者的宅子商議事情,可是那老者又去了哪裡?
只聽聶定南道:“幾位兄弟,話也不能這麽說。咱們聶、陸、趙、杜、花五家,自七百年前便聚居於此,可以稱得上是同生共死,比親兄弟還要親上幾分。若不是後來出了徐家這件事情,咱們自可以逍遙自在,做一個不問世間俗事的陶淵明。自從咱們五家被徐家坑害,迫得先祖們不得不全力與之周旋以來,幾百年間無數場血戰,才有了今日之局面。花家就不說了,剩下的四家在與徐家對抗之時,都是全力以赴,並沒有一個孬種。遠的不說,就說數月前海州那場大戰,咱們聶家子弟死了二十多人,陸、趙、杜三家傷亡也是不少。眼下雖然說大敵已經被咱們消滅了,可是四家之間,不能就此生分了才是。”
卻聽一人冷笑道:“聶四哥,就怕別人不這樣想!小弟早就聽說了,陸二伯伯這些年背地裡花了不少銀子,在京城裡上下打點,從內監到六部,都有他的人。”
此人話音方落,卻聽另外一人不屑的說道:“他花再多的銀子也沒有用!韓去思那點本事,做個洛陽知府都做不明白,全靠著聶大哥為他周旋,否則早他娘的翻了船了。這兩年河南巡撫衙門好幾次想拿下他洛陽知府的職位,是聶大哥上下打點,才保住了他的知府一職。陸二伯伯如此費心,只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新81中文網更新最快 手機端:https:/
先前那人說道:“老六,要不說你粗魯莽撞,辦事膚淺。你怎麽就知道陸二伯伯要扶上位的就是韓去思?海州一戰,杜、趙兩家死傷慘重,已不成氣候。可是陸家隻死了二十多人,而且都是些小腳色。我瞧著陸二伯伯這些年對咱們聶伯伯一向是陽奉陰違,暗地裡積蓄實力,可不一定安著什麽好心。”
這人話音方落,只聽聶定南道:“五弟,陸二伯伯可不是好惹的,就算我爹爹也要讓他幾分。他若知道你在背後如此編排他,到時候找你算帳,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那人冷笑一聲,口中說道:“編排?四哥,我說的話字字都有出處,絕對沒有虛妄之語。”
他說到這裡,略停了停,這才接著說道:“聶伯伯做事公正,咱們都是心服口服。不過做為晚輩,小弟一直不明白他為何要打壓咱們聶家子弟?就拿趙家來說,他們這幾代人個個都是草包,可是聶伯伯花了大把銀子,將胡坤這樣一個粗漢推上了汝陽衛指揮使的位子,是咱們五家眼下在河南最大的官兒。陸家就不用說了,韓去思做了知府,還有幾個陸家的子弟做了知縣。我瞧著再過幾年,只怕河南有一半的地盤是陸家說了算。杜家人丁本來就不興旺,聶伯伯要黃崇做修武縣知縣,算是給他一個安身之地。不過我可聽說了,黃崇一直心懷不滿,認為聶伯伯打壓了他。而且他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整日裡憂心忡忡,擔心沒有人繼承杜家的香火,落得和花家一般下場。其實他不知道,就憑他那點本事,做個知縣已經是高抬他了。
“可是再看看咱們聶家子弟。定中大哥是咱們這一代最為傑出的一個,胸中有韜略,是大將之才,卻只能藏身於洛陽知府衙門,做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師爺。百行雖然品行差點,卻也頗有智計,小諸葛這個外號也不是白叫的。他之所以拚命摟銀子,卻也是因為聶伯伯隻讓他做一個小小的修武縣衙門的師爺,他心下不滿,這才大肆搜刮。以他的才氣,別說黃崇,就連韓去思也遠遠比不了。他若下了科場,點個翰林想來並非難事。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再說咱們幾個。老六是花生販子,整天在河南各地忙活,跟一些村野老漢討價還價。他今年不過三十五歲,可是看上去倒像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兒。老七在洛陽城給人家醫馬,每日聞著腥騷惡臭,弄得不像人樣。老八在開封做磚匠,去年因為一場雨澆壞了要送往京城壘城牆的青磚,挨了二十大板,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老九就不用說了,在關外販牲口,幾年也見不上一面……”
這人話音未落,卻聽聶定南冷笑道:“老五,你還沒說你自己罷?你兩歲識千字,五歲做文章,九歲得到河南學政金口一讚,稱你是千年難遇之人才,終將成為河南文膽。只是這些年來,我爹爹不許你下科場應試,是以你只能做一個私塾先生,心下頗為不滿,是也不是?”
聶定南說完之後,屋子中登時一片寂靜,似乎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能聽到。厲秋風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被這些人發現行跡。他倒並不是擔心自己武功不敵聶定南等人,而是因為他一心想要查出封門村到底隱藏了什麽秘密。只不過紀定中、胡坤、韓去思等人武功雖然不高,不過個個狡詐多計,又都是官府中人,想要逼問他們說出秘密,只怕比登天還難。但是今日機緣巧合,自己無意中藏在床下,卻能聽到這些人秘密商議。這要比自己將這些人擒住逼問,更容易查知機密。是以他存了一萬個小心,生怕泄露了行蹤。
只聽那老五說道:“四哥這話可冤枉弟弟了。聶伯伯是咱們聶家的帶頭人,處事公正,咱們無不敬服。他老人家嫡出六子一女,六弟早亡,暫且不說。二哥定東、三哥定西、五哥定北都是為了咱們聶家而死在徐家手中。咱們聶家其他各房,對此事都是心知肚明。慢說聶伯伯要弟弟做一個私塾先生,便是要了弟弟這條性命,弟弟也會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便送了出去。弟弟只是不明白聶伯伯為何將好處都給了陸、趙、杜三家,讓他們三家的子弟做官的做官,發財的發財,偏偏咱們聶家子弟一個個只能忍氣吞聲?四哥不妨想想,就在二百多年之前,還是五家共同議事之時,咱們聶家子弟出了多少名臣大將,富戶豪紳?怎麽聶家被推為五家首領,咱們聶家子弟的地位卻一落千丈。做官是想都不要想了,就連做一個土財主都成了奢望。倒是陸、趙、杜、花四家子弟一個個發達起來,升官發財不說,在咱們聶家子弟面前更是耀武揚威。昨晚我在修武縣時,百行兄弟親口對我說過,黃崇現在都敢對他指手劃腳,這還了得?!”
厲秋風聽這幾人說話, 心下暗想,原來這些人都是聶家子弟。看來聶、陸、杜、趙、花五家最初地位平等,只是後來聶家雖然做了首領,但是對聶家子弟約束甚嚴,是以這幾人心下不滿。不過瞧紀定中和張百行的模樣,韓去思和黃崇雖然名義上是兩人的東家,卻要受兩人的挾製。這個聶老五如此憤憤不平,多半還是因為隻讓他做一個私塾先生,才會如此惱火。
他正思忖之間,只聽得眾人議論紛紛,都對聶家子弟受到打壓極是不滿。便在此時,忽聽屋外傳來一聲咳嗽。眾人立時住口,屋內屋外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只聽聶定南說道:“老爺子回來了,各位兄弟有事情,盡管和老爺子說便是。”
聶定南話音方落,只聽“吱呀”一聲,想來是屋門已被人推開。隨後一陣桌椅挪動之聲,緊接著聽那聶老五說道:“聶伯伯好。多日不見,聶伯伯越發清健了。”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老五,你這是當面拍馬屁。我這副模樣,只怕一陣風吹過,都能摔一個狗啃屎,你還說我越發清健,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子嗎?”
聶老五連稱不敢,其余幾人也紛紛向那人問好。厲秋風已然聽出這人正是昨晚那老者的聲音,心下暗想:“這個老家夥不知道去了哪裡,偏巧這時回來。這些人正說得起勁,只怕老家夥一到,這夥人便不敢像方才那般出言無忌了。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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