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零章謎一般的年輕人

　罵完，何守信回頭四下看了看。

　這裡，是保護主陣地的側翼，離河岸約有三裡遠了。

　身後二裡處，便是另一條河流——寶帶河，岸邊不遠就是他的指揮部，載他們來的那幾條船，就停在了那裡。

　按說，這兒並非韃子的主攻方向——想要搶回念四河的控制權，緊挨河岸的主陣地，才是必奪之所。

　看來，正面突破不了，馬進寶這是要憑著人多勢眾，搞戰術包抄那一套了……

　想到這裡，何守信提著卡賓槍跑出了工事，沿著一個個沙壘，快步向右側跑去——他想再次檢查一下自己的陣地。

　“不要慌，放近了再打！”

　一路上，他不斷地提醒道。

　緊急增援的鄭軍，已經全部進入了工事，每個沙壘中，大致有六七名士兵，一下子略顯擁擠了。

　看上去，這隊鄭軍的軍紀很好，士兵們也多是久經戰陣之輩。

　雖然他們也才百來個人，但面對烏泱泱來勢洶洶的敵軍，他們並未露出驚慌之色，一個個舉著刀槍嚴陣以待，隨時準備衝出去廝殺。

　何守信還看到，有幾個火銃手看上去有些搞笑。

　他們學著自己戰士們的樣子，正懷抱著火繩槍俯身趴在沙壘上，也不顧火繩發出的煙霧嗆眼，有模有樣地低頭做出一副瞄準狀……

　“都是好兵料子啊！”

　何守信嘴角一勾，不禁讚道。

　不過，他很清楚，面對這麽多韃子，這百來個士兵其實沒什麽大用，自己的戰士雖然少，但要打退韃子的猛攻，還得靠他們。

　雖說這裡並非主陣地，他安排的戰士確實少了些——炊事班六個人，機炮班九個人，再加自己帶回來的半個斥候班，總共才不到二十人。

　其中，機炮班的那九名戰士中，有六名是炮兵，他們被留在了身後數十米的炮兵陣地上，無法與韃子短兵相接。

　另外，有一個炮兵觀察手，躲在了高高的樹乾上，正舉著觀瞄鏡四下瞭望……

　但是，這邊的火力其實這並不弱。

　除了戰士們人手一支卡賓槍外，他在這裡單獨留了一挺機槍，身後那兩門迫擊炮，也隨時可以開炮支援。

　畢竟，這裡的陣地只有三百來米開闊，與主陣地相比，這個火力密度已經不低了……

　前面就是機槍陣地了，忽然，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此人身著長袍，手中拎著一把長刀，正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後，指指點點著，和身邊的幾個人說著什麽……

　何守信大吃一驚——這不是那個“顧大人”麽！

　他不是應該留在指揮部的麽，怎麽跑出來了?

　……

　何守信沒看錯，此人確實是大文豪——顧炎武。

　本來，昨晚的軍事會議後，何守信是請顧炎武跟著陳六禦的大隊人馬留在城南的，與這裡相比，那邊要安全得多。

　可是，這個“顧大人”卻倔得很，非要跟著一同來城西，說是他手下的人熟悉地形，遇到什麽困難的時候，多少能出點力雲雲。

　何守信拗不過他，隻得將他一起帶了過來。

　只不過，何守信知道自己很忙，沒有什麽空功夫陪他，出於安全考慮，天色剛亮，他便命令司務長陪著顧大人和他的那幾個隨從，留在了指揮部。

　就這樣，顧炎武和他的四五個夥計，隻得乖乖地枯坐在這座小木屋內，數次都想出門觀望，都被那個自稱“司務長”的小軍官禮貌而堅決地攔住了。

　木屋沒有窗戶，裡面的光線不太好，天光都大亮了，簡陋的木桌上還亮著油燈。

　韃子的炮聲響起時，小木屋不時地發出一陣陣震動，也許是感受到了大戰的氣氛，油燈的火苗也在震動中不斷閃爍著……

　無聊地看著火苗，顧炎武的內心有點緊張。

　其實，他一定要跟來的真實想法，是覺得這個姓何的年輕軍官，實在過於小瞧了馬進寶，小瞧了揚州城內的上萬韃子了。

　昨晚開會商議敵情的時候，顧炎武便一直在打量這個年輕人，以及他帶領的這支傳說中的“天降神兵”……

　此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面臨大戰卻指揮若定，乍一看之下，倒是頗有名將的風范。

　在那麽多軍官面前，他將一場戰事安排得有條不紊，不但沒人質疑他的決策，就連鄭軍那個姓陳的副將，看起來也對他言聽計從……

　更令顧炎武奇怪的是，此人全身的打扮，是自己從未見過的。

　與鄭軍的那些軍官不同，此人和他的手下們所穿的製服，是一身“花花綠綠”的緊身短褂，那短褂的底色，更是奇奇怪怪的草綠色。

　簡直聞所未聞！

　不過，他們在短褂的腰間都扎了一根皮帶，看上去倒是顯得十分精神，那皮帶上，還插著一把帶有皮套的短銃。

　他們的下半身，更是隻穿了一條褲子，好像在他們的眼裡，那些馬褂、綿甲什麽的，壓根沒什麽用。

　另外，這麽熱的天，他們腳上蹬著的那雙皮靴，看上去卻製作精良，十分的結實……

　方才，顧炎武閑極無聊，還饒有興致地細細打量了那個“司務長”。

　這個小軍官的打扮大同小異，不過，他的身上還套著一件帶有各種口袋的背心，口袋裡滿滿當當的，顧炎武估摸著，那裡必定裝滿了銃子和火藥。

　此人手中的火器，更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說是火器，可這支長銃的樣子卻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此銃上面，既未見到火繩，又沒有燧石，也不知是如何發銃的，黑漆漆的銃身也幾無光亮，前段那一截銃管，又極細極細……

　總之，眼前這幫謎一般的年輕人，不僅令顧炎武十分困惑，又激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在他看來，這個姓何的軍官，手頭總共才數十人而已， 膽子卻大得沒了邊，居然悍然決定封鎖水西門。

　他想親眼看看，眼前這些個牛哄哄的年輕人，究竟怎樣堵住這道水西門，攔住揚州城內那上萬韃子的去路……

　不過，經過昨夜那一戰，顧炎武第一次親眼見識了這夥人的實力，倒是稍稍有了些信心——才一袋煙的功夫，幾枚開花彈轟過去，碼頭上的韃子便跑了個乾乾淨淨……

　這一來，水西門算是真的被徹底堵住了！

　看來，這幫平時窮凶極惡、裝模作樣的狗韃子，估計是在這夥“明賊”手裡吃過大虧，這才一見面就跑。

　然而，顧炎武很清楚，這僅僅是個開頭而已。

　生路被堵，馬進寶必定不肯善罷甘休，血戰還在後頭。

　“但願這個年輕人，真的不是又一個馬謖……”

　顧炎武在腹中反覆地默念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