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三章各懷心事

　他們的後面，尚未登船的是兩千多“精兵”，由崔獨眼親自督率，作為後隊。

　城門洞太小，河道也不夠開闊，三千多人不可能一次湧出去，按馬進寶的吩咐，崔獨眼撥出了八百人加強給火器營助陣，交給千總焦二勇帶領。

　而他的大隊人馬才是主力，將於前隊殺開血路之後，一鼓作氣拿下敵陣……

　這八百人交給焦二勇指揮，是孟鐵頭的主意。

　他認為，這樣可以避免指揮上的混亂。

　名義上，孟鐵頭是火器營的最高長官，不過事實上，汪繼軍才是實際指揮官，畢竟，整支隊伍都是按他的思路訓練出來的。

　不過，自從焦二勇來了之後，形勢就有些微妙了，在許多事情上，汪繼軍不再說了算，反而要聽從焦二勇的。

　這種雙頭式的指揮自然有隱患，卻是孟鐵頭的無奈之舉。

　因為，這個焦千總可是馬提督直接派來的，孟鐵頭自然不能視若不見，而且，此人確實有點本事，正好彌補了汪繼軍的缺陷。

　汪繼軍雖通明賊之事，但是，他在那邊也不過是個“兵目”，並沒有指揮大部隊作戰的經驗和能力，貿然將全隊都交給他指揮，別說打仗，便是調度運動就十分吃力了。

　而這個焦二勇，雖說年齡也不大，卻算得上是一員“老將”了，有著實際的帶兵經驗。

　福州戰役中，因為主將戰死，他才淪為了“廢將”，在浙江賦閑了好一段時間，一直到了馬進寶麾下，他才重新被起複。

　但是，畢竟他既能帶兵，又有和明賊打仗的經驗，還受過馬進寶的恩典，馬進寶考慮再三，才選定了他來火器營協助練兵。

　是以，孟鐵頭正好樂見其成，這兩人分權，反而方便自己駕馭，避免了被架空的危險。

　現在，既然馬提督臨時給他加派了八百人，那正好，就讓這倆家夥每人指揮一隊，省得臨陣生亂。

　要是換成別的人，孟鐵頭還不放心呢。

　因為焦二勇吃過明賊的苦頭，知道他們的厲害之處，由他和汪繼軍相互配合，才會默契得多――畢竟明賊會怎樣排兵布陣，汪繼軍這個在那邊當過兵的家夥，比起焦二勇這個明賊的手下敗將要更了解，這一點，焦二勇是服氣的。

　若是換了其他人，搞不好會妄自尊大，看不起這個明賊的降卒，到時候汪繼軍要往東，他偏要往西，這仗就不用打了。

　有了這樣的安排，孟鐵頭對勝利的憧憬，又多了幾分。

　這一戰雖然凶險，但是只要打個小小的勝仗，三個人一起升官，想必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然而，汪繼軍遠沒有孟鐵頭這麽樂觀，他腦子裡想的，完全不是升官發財。

　此刻，他正在盤算的，是這次對決，他這五百多弟兄的結局。

　他的火器營，只有二百支燧發步槍，余下的人都是長矛手，他很清楚，這樣的配置，其實最適合防禦而不是進攻。

　現在，提督大人將他們安排在第一撥，分明就是視作炮灰，一波攻勢下來，必定傷亡慘重，死傷過半還算輕的。

　而後面的這隊綠營精銳，才是有可能笑到最後的人。

　“他還是更珍視自己的親信中軍啊……”

　汪繼軍暗自歎了口氣。

　他知道，即便光論兵械，其實綠營兵也並不比火器營差多少。

　他們當中，既有刀牌手、長矛手和弓箭手，甚至還有一隊抬槍手。

　這種抬槍，是仿製西洋人的一種重型火繩槍，此槍雖然準頭不佳但射程不近，經常用在陣地防禦上集中射擊，只要火撚子不受潮，此銃還是有威力的。

　此槍的缺點，就是發射的速度太慢，另外，此槍的分量也過於笨重，需要兩名士兵才能操作。

　除此之外，他們還往每條船上搬了一門各式各樣的“炮”，大部分是輕型的佛郎機炮，火力雖然與討虜軍的那種逆天火炮沒法比，但勝在數量，只要進入射程之內施放，殺傷力不小。

　現在，他們仗著人數的優勢，彌補了手中武器射程和威力的不足，汪繼軍估摸著，此戰勝敗大致在三七開之間。

　他很清楚，在提督大人眼裡，哪怕能有三成取勝的機會，這一仗便是值得的。

　事實上，汪繼軍並不很在乎取勝與否，就算戰死當場，他也不在乎。

　對他來說，這一仗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和明賊之間的恩怨有一個了結，誰勝誰負並不要緊……

　今天一早，焦二勇便看出了汪繼軍的心不在焉，按照孟鐵頭的安排，他帶著八百綠營兵緊跟在火器營身後，便有防備這家夥失去理智的意思。

　不過，能有機會避免衝在第一撥，焦二勇還是暗暗慶幸的……

　福州戰敗死裡逃生之後，他算是痛定思痛，時不時地反思，為何這麽多大軍都敵不過明賊，而讓他們屢屢慘敗的明賊擁有的犀利火器，更是在他的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

　大約在一年前，總督陳錦悄悄地招募了幾個紅毛在軍中教習炮術，當中有一個紅毛，在教授之余，還向陳督獻了一張圖，那是一張他們西洋人修築城堡的樣圖。

　看過這張圖的人，在聽懂了那紅毛用半生不熟的廣東話講解後，都認為紅毛的築城構思十分精妙。

　據說，看了樣圖的總督大人，本來打算按紅毛人獻圖的樣式，在杭州各城門外修一座楓葉狀的甕城，但悄悄算過一筆帳之後，頓覺花費巨大，便隻得作罷。

　從前常年在關外作戰的孟大人，以及見識過明賊手段的汪繼軍，應該都有幸見識過紅毛人的這種堡壘罷?

　這次守揚州，焦二勇很遺憾，要是能按紅毛的方法，在城外修建一座堡壘，那麽，這座堡壘就可以死死地鎖住城外的河口，明賊也不可能堵得住西門，何至於像現在這樣，要拿這麽多弟兄的性命去拚死搶奪。

　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時間，更不用說築城所要花費的巨大銀錢了。

　再說，他們現在接觸到的，不過是明賊的一點皮毛，這夥人到底還有多少厲害的殺招，誰也不知道。

　想到這裡，焦二勇不禁暗自抽了一口冷氣。

　正在這時，城頭一陣地動山搖，震耳欲聾的巨響隨即傳來……

　正各懷心事、兀自走神的汪繼軍和焦二勇，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激靈。

　大炮開始轟鳴了，接下來，他們的腦袋，就別在褲腰帶上了！

　……

　此刻，城外一片樹林間的空地上，何守信蹲在一棵大樹後，正舉著雙筒望遠鏡，探出身子觀望著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