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二章奇奇怪怪的味道
曾德昭的憂慮很現實。
且不說此戰之後,中國人會不會采取各種手段逼迫葡萄牙人離開澳門,即便只是斷絕物資供應,這座建立在流通和海運之上的城市失去了主要的,差不多也是唯一的貿易夥伴,還有什麽前途?
曾德昭想起了自己在意大利和尼德蘭遊歷時到過的,幾個因為地理環境改變而衰落下去的商業城市。
人口衰減到過去的十分之一,一度繁榮的大街上長滿了可以喂馬的蒿草,一座座漂亮的商行建築和商人宅邸空蕩蕩的釘著門板,一片蕭條淒涼的景色……
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在澳門,他根本無法想象澳門還能生存下去,這裡只是一個小海島,一旦被封鎖,連自給自足都做不到。
貿易斷絕之後,城市就會立刻衰敗荒廢,教會也只能放棄這個在南中國門戶最好的傳教據點,遷徙去既遙遠又處於西班牙人控制下的菲律賓。
一想到這裡,曾德昭就不寒而栗。
他討厭西班牙人,而且是公開的討厭,不用說到了馬尼拉會有什麽樣的待遇。
……
門響了,他的助手雅各布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人回來了?”
曾德昭的語氣稍稍有點急,他已經坐了很久了。
“回來了,大人,”雅各布虔誠地施禮,吞吞吐吐道,“不過……”
“有回信嗎?”
“是的,大人,”
雅各布做出十分著急的樣子,“不過,是口信……”
曾德昭歎了口氣,恢復了平時說話的調子,輕聲的說道:“我的孩子,你不要著急,慢慢的說。”
“是,大人。”
雅各布用眼角窺了一眼,會長大人的鎮定是裝出來的,剛才他的手都發抖了。
“大人,他們……不願意過來,”
雅各布的聲音很小,“說是……大人有話可以過去說。”
“知道了……”
曾德昭沉默片刻,溫言說道,“你下去吧,我的孩子,我需要思考一會。”
“是,大人。”
雅各布躬身施了一禮,迅速隱於門後。
目送雅各布離去的身影,曾德昭把虛弱的身體往椅背上一靠,緊緊閉上了雙眼,諾大的房間,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剛得到總督府陷落的消息,曾德昭就當機立斷,立即寫了一封簡短的書信,以十分謙卑的措辭,邀請瞿大人和另一位據說手握兵權的侯爺前來教堂會面。
軍方如此不堪一擊,局勢完全失控,該是教會不得不出面的時候了。
沒想到,他的苦肉計毫無作用。
作為一個還算虔誠的信徒,那位教名多默的一品大員,竟然對有恩於他的主教大人如此冷漠,毫無情面可講。
這完全出乎了曾德昭的預料。
廣州還在清軍手中,他們就敢在澳門大開殺戒,這意味著什麽?
之前所有的擔心,在曾德昭看來,仿佛正在迅速變為現實……
許久之後,他艱難地起身,拉動了身後一根繩子。
雅各布迅速出現在房間。
“去準備馬車吧,我的孩子,”
曾德昭的話音聽上去很縹緲,“我想,我還是去一趟比較好。”
“好的,大人。”
……
沒過多久,曾德昭就在雅各布的陪伴下,來到了曾經的總督府。
一番通報後,兩人在衛兵的引領下,沿著一道只有內部人員才會上下的樓梯上了樓,終於來到了總督辦公室。
還沒見面,曾德昭就有點沮喪,看來對方確實很不重視他。
一個迎候的人都沒有,院子裡有許多士兵都在來回忙碌,似乎沒人注意到他的來訪。
曾德昭的預感很不好……
……
“您好,主教大人。”
曾德昭一進入房間,瞿式耜就站了起來,不失禮貌地微微鞠了一躬,歡迎著這位在遠東極有威權的人物。
“歡迎主教大人。”
林嘯也站起身來,面帶微笑打了個招呼。
眼前的這個主教身材很高卻太瘦了,所以看上去眼窩很深而高挺的鼻子又顯得過大了,頜下一把略帶卷曲的花白胡子卻打理得非常漂亮。
他穿著一身精致的黑色教袍,同樣黑色的教士帽要比別人的高出不少,雖說他的背稍稍有點弓,但瘦削的臉上帶著和藹迷人的笑容。
林嘯估摸著,這個外表慈祥的老頭至少跟瞿大人差不多年紀了,而他身後侍立的那個安靜的跟班,也已有四十出頭的樣子了。
“您好,親愛的多默,我的孩子。”
曾德昭莊重地和身穿便服的瞿式耜打了個招呼。
然後,他才微微轉身,面對林嘯微笑著說道:“您好。”
“快請坐,主教大人。”
瞿式耜還是很熱情的,雖說臉上的微笑有些不太自然。
“本官只是路過此地,”
甫一落座,瞿式耜就面帶歉意做出了解釋,“此番代表朝廷的,是我們這位年輕的侯爺,討虜大將軍,林大人。”
原來如此!
“您好,尊貴的侯爵大人!”
曾德昭連忙起身,再次頷首施禮,算是重新認識一番。
這個侯爺可不是他的門徒,哪怕再無禮他都必須忍,必要的禮節更不可或缺。
但侯爵的穿著卻引起了曾德昭的注意,望著林嘯的那身打扮,曾德昭暗暗蹙了蹙眉。
與身穿大明官員便服的瞿式耜不同,這個領兵之將的一身軍服無論款式、圖案,還是衣料,都透著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這種短款軍服,就連自問見多識廣的曾德昭都從未見過,但這倒是暗合了近年興起於西方的軍服輕便化的潮流走向。
然而,那皺皺巴巴一點都不挺刮的粗糙布料,以及除了皮帶沒有任何裝飾的簡陋樣式,怎麽說都少了幾分軍官該有的威嚴。
曾德昭聯想到了剛才領他們進來的那個衛兵,他們的穿著,看不出有什麽區別。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林嘯別在牛皮寬皮帶上,由一個小小皮套包裹著的,那把造型別致的手銃,而那名衛兵手中拿著的,是長槍。
“這就是連珠槍?”
曾德昭實在想不出,當今世上哪個國家能造出這種連發火銃來。
“主教大人多禮了,請坐吧,”
就在曾德昭微微發怔的當口,林嘯帶著淡淡的笑容道。
曾德昭的漢語,以當時的標準來說算是很好的了,讓人聽著很舒服,雖然不可避免的帶著口音。
雖說有著時空加上國籍的差別,但跟他交流起來,林嘯還不覺得太費勁。
林嘯不想拖泥帶水,剛坐下就開門見山,直白的道:
“主教大人有何指教,請盡管直言。”
一開口,對方就是一副儼然主人的氣派,又令曾德昭暗暗心驚。
對方的強勢態度,曾德昭倒是並不在意,在漫長的傳教生涯中,這種尷尬場面他見得多了。
但是,從對方的話語中透出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那就是自己的國王,這個在遠東僅剩的殖民地,恐怕要不保。
作為一個葡萄牙人,曾德昭暗叫不妙。
所以,或許他只能做最壞的打算——至少保住教會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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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