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就到了“行宮”,說是“行宮”,其實就是原南寧府衙,暫時作為皇帝的避難之所而已。
整個府衙分前後三進,進門第一進大堂是上朝議事的臨時朝堂,第二進是皇帝起居、辦公的內廷,第三進連帶一個小花園便算是后宮了,住著太后和皇后嬪妃等一乾女眷。
永歷帝在內廷召見了瞿式耜和林嘯。
林嘯他們到的時候,李元胤已經等候多時,當即略作寒暄,便把二人引入室內。
“愛卿平身吧。”
林嘯跪拜見禮的時候,永歷從龍椅上走下來,直接走到林嘯身邊,一手輕撫著林嘯的後背,一手虛作攙扶狀,眼中滿滿的熱切。
“謝陛下!”
林嘯起身,用眼角余光,略略打量了一下這位歷史上最後一位漢族皇帝。
從外表來看,永歷帝還很年輕,長相頗為英武,說話也很溫和,很有一副明君的樣子,和史書上記載的遇事只會逃跑的形象有些出入。
“外表不錯,不知內裡怎樣?也許只是膽子小了點,只是不要過於昏聵才好啊。”林嘯心下默念。
“愛卿的事跡,朕都知道了,愛卿一介海外之臣,值此國難之際,毅然率軍回國效力,屢次大破建奴主力,居功至偉,朕心甚慰……我大明有愛卿這般忠勇之士,可見天不絕我大明啊。”
永歷神色稍有激動,滿眼都是觸底反彈的熱望。
“聖恩浩蕩,臣不敢居功,這是先帝之余蔭在佑護我大明,也是建奴韃子忤逆天道,天不容之。”林嘯提前準備了幾句客套話。
“朕聽說愛卿的海外義軍紀律嚴明,火器十分先進,常以數百人擊破數千之悍賊,朕神往之,欲率群臣親臨校場檢閱,以振我大明子民抗虜之心,愛卿以為如何?”
“臣……謹遵聖意。”
“瞿愛卿,眼下偽三順王俱已擊破,局勢大為好轉,愛卿對下一步的作戰有何打算哪?”
永歷回到龍椅坐下,眯了眯眼問道,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回陛下,眼下韃子東、北兩路攻勢雖已灰飛煙滅,然我軍兵力過於單薄,賦稅嚴重不足,臣以為……應先以穩定民心,恢復農課,休生養息為要,”
瞿式耜沉吟著說道,“另一方面,應繼續招募兵士,勤加訓練,擴充我軍實力,待兵多糧足,便可出師北伐,掃蕩建虜。”
“愛卿言之有理,不過……眼下我局促西南一隅,地瘠民貧,賦稅不足之勢恐難以改變哪。”
永歷眸色幽深,望向林嘯,淡淡的道:“林愛卿有何見解?”
“陛下,臣以為,督師大人所言甚是……目前我軍雖戰力強悍,但兵力不夠,尚不足以一舉蕩平賊寇,所以微臣也主張擴軍練兵,然後兵出梧州,先把尚賊可喜逐出廣東福建,以圖與延平王所部連成一片,然後擇機北伐,大事方可成。”
“……至於賦稅,微臣之前擅自接收了安南上貢之部分糧餉,臣正安排人手緊急撥往行都,短期內尚可救燃眉之急,待光複較為富庶的閩越一帶,料足以轉圜。”
林嘯覺得安南之事做得光明磊落,沒什麽好隱瞞的。
至於以後還有其他的生財之道,他就不想多講了,因為目前只是畫餅,講了也白講。
“此事朕知道了……”
永歷眼中精芒一閃,臉色卻仍然平靜,“朕有卿等輔佐謀國,何愁大事不成?……卿等不負朕,朕必不負卿。”
“臣等願誓死追隨陛下,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瞿式耜聞言趕緊跪拜於地,含淚大聲道。
“愛卿快平身……時候不早了,傳膳吧。”
永歷對侍立一旁的宦官胡承恩柔聲道,“卿等辛苦,奈何朕無可賞之物,就留卿等陪朕一起用膳吧。”
“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萬歲!”
瞿式耜幸虧還沒起身,連忙大聲謝恩。
“瞿愛卿快平身吧。”
……
吃過飯後,瞿式耜便帶著林嘯一起出宮。
這頓飯,林嘯吃得很不是滋味。
從食材上來看,宮內的確已經相當拮據,除了酒水是孫可望進貢的茅台還算是美酒之外,只有五六道菜,還是素菜居多。
禦廚做菜的手藝也極為一般,還不如上次在永福小客棧裡的飯菜更可口呢,跟“陸豐”輪上的范大廚更是沒得比,他的那道煎牛排可常使林嘯念念不忘,一想起就咽唾沫。
吃慣了後世軍中高營養食品的林嘯沒什麽胃口,應景般的稍微動了幾筷,只是陪著永歷他們君臣說說話而已。
一起作陪的李元胤將他倆送出宮門,一路匆匆聊了幾句,得知馬吉翔已經下獄,被他陷害的十八朝臣也已重獲自由。
焦璉的捷報和糧食已經到達,目前至少朝臣不再餓肚子了,只是國庫空虛,幾無銀兩,皇帝隻得用這批糧食來代替薪酬發放給各級官員,余下的還得多多少少拿點出去救濟難民,一萬石糧食撐不了多久……
回營的路上,從瞿式耜口中得知,朱由榔這位年輕皇帝還只有二十八歲,比林嘯還小一歲,卻因生在帝王家而別無選擇地走上這條東奔西逃之路。
上位四年來,他不僅飽經顛沛流離之苦,而逃難途中日日擔驚受怕,幾乎無一日安寧,其內心的惶恐與煎熬,恐非旁人可以想象。
此時的朝廷用度已是度日維艱,別說養軍濟民,即使宮中傾其所有,也最多只能擺出數十席飯菜,今天皇帝賜膳,也算是在戰亂中聊以應景,以示皇恩罷了。
林嘯抬頭看了看,天色尚未斷黑,可見剛才並不是真的到了飯點,而是永歷有意為之。
可想而知,這位處於崩潰邊緣的年輕皇帝,只要遇到一個有實力保護他的人,便會當做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撈住,哪怕是飲鴆止渴,也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
心念及此,林嘯內心惻隱之心又起。
堂堂大明淪落到這一步,主要是腐朽的體制造成,並不能把責任推在這位年輕皇帝的身上,只要不是昏君,輔佐他復國也未嘗不可吧?
只是不知,以後若是助他飛黃騰達之後,會不會翻臉比翻書還快?
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君王,可都是只能與之共苦而不能同甘的,而在這一點上,恰恰以他們老朱家做得最絕。
“最是無情帝王家!也許,這條合作之路並不好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