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魚兒臉色慘白,“榮王府大火那夜,奴婢好像看見有人縱火,心中害怕,便在十來天后,故意打翻臨時安置處的燭台,想被逐出宮外。哪知司宮令見奴婢年幼孤苦,唯一的姐姐又葬身火海,怕出宮後遭遇不幸,便以待病之名將奴婢貶入開聖尼寺居住。”
劉惟伊略顯疑惑,“你不是在尚功局嗎,怎麽能看見這些?”
陳魚兒強忍淚水“那夜東宮六府起火,最先蔓延到的就是禦廚房和六尚局,起初只是煙大並無明火,奴婢時年十三,家姐在相王府內掌針,情急之下便去尋她。東宮和六尚局那時亂成一團,各處監門也去救火,奴婢很容易就跑進相王府,喊著姐姐的名字,哪裡人往外出,就往哪裡進,不知在什麽地方遇見四五個男子匆匆而出,說前面的火勢救不了,讓奴婢往回走。”
陳魚兒眼淚終於掉下來,已是哭出聲,方楊方柳聞聲而進,被劉惟伊勸出,這事不知道為好。
陳魚兒繼續哽咽道,“奴婢家中世代製作桐油,因失火連累鄰居,父母葬身火海,這才被送入宮中,所以對桐油味特別敏感,一丁點都不會漏過。奴婢聞到那些人身上大半夜還有桐油味,更加害怕頭也不敢回慌不擇路,再想出去的時候已無出口,只有躲在牆角等死,這時聽見牆外有人說六哥可以拆掉宮牆把財貨搬出來,他就是那身上有桐油味的男子!”
劉惟伊伸出手替陳魚兒擦了臉上的淚水,“傻丫頭別想多了,那是膏貼的味道,別和人提起這些臆想之事。圖紙帶回去好好看,這可是劉家的傳家寶,手養好後再開始做。”
不似劉惟伊一般心亂如麻,福寧殿內的趙恆此時興致高漲。
“一天做兩份省試試題?”趙恆饒有興致的問道,現在天冷很少有人來福寧殿覲見。
馬亮頗感自豪,“禦史台眾禦史親眼目睹,一份試題是臣昨天所出,一份試題是今日上午眾禦史所出。”
趙恆拿其兩份試題細細查看,良久,放下手中試卷,“若是殿試只有詩賦、論、策,靖康必列一甲,只是這貼經作的有點奇怪,說錯也算,畢竟與原文不符,說對也不為過,字不相同意相同,且能更近一步。”
馬亮也有同感,“所以臣將卷子呈給陛下看,劉禦史省試也這樣考的話,很可能是登禮部第三甲,而列殿試一甲,這樣會惹人非議!”
趙恆點頭,似有所悟。
又是一天來臨,劉惟伊靠著接伴使之名,再次逃衙。
大相國寺,功德坊內。
智廣喜出望外,“師叔今日難得有空大駕光臨,可是想念師父與我?”
“別自作多情,我來看看濟學堂辦的怎麽樣。”
“那師叔算是來晚了,西藏經閣早已改成房舍已經滿員,剩下的在文殊院也以滿員,雖說免住宿錢,但相國寺周邊興旺不少。”
劉惟伊雖感欣慰,仍然告誡,“一定要記住,只能讓窮困學子入住,家有余資住寺內客棧即可。”
智廣一臉得色,“放心吧師叔,這市井手段想騙過我的眼睛,不可能!”
“有自信是好事,不要自滿,現在去找十來個會寫字的僧侶過來,我要讓相國寺以後不光是佛門聖地,還是科舉聖地!”
功德坊內十來個僧侶,滿頭大汗的在牆上揮毫潑墨,來來往往的學子遊人已經開始圍觀。
劉惟伊看著身邊的雙生子,“你們兩個要不要也上去寫幾句?”
方楊羞怯,“奴婢的字現在怕是見不得人。”
方柳許下宏願,“奴婢明年一定會在相國寺牆上留下詩句。”
“師叔,你不覺得在最後寫上監察禦史劉惟伊有點太違和嗎?”智廣覺得佛門聖地,牆上出現官職不雅。
劉惟伊直接給了他一腳,“還違和嗎?我留名是不想讓人擦掉這些字,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這上面的字,三年內若是有一個看不清,就從九千貫裡面扣一貫。”
智廣連忙上去督導,不時提醒,“筆墨要濃一點。”
劉惟伊看著眼前忙成一片,正在猜想效果究竟幾何,突然被人打斷。
一個二十六七的年輕學子上前拱手,“學生王汝嘉見過這位大人,如此惠及學子之事,可容我等盡一番心意?”
劉惟伊心裡樂開花,這就為人師長了,拱手回禮,“無須多禮,也算同窗,在下劉惟伊,字靖康。”
王汝嘉先是一驚,後又一喜,“在下王汝嘉字謙甫,這幾位其王言、柳三複、王逵、孫沔、呂諤、王整,同為今年貢舉人。”
劉惟伊同眾人一一見禮後,從方楊手裡接過剩余的笠翁對韻,分發給眾人,“諸位寫好後,午間便由在下做東,在燒朱院請諸位一醉”
貢舉人的字就是比和尚寫的好,劉惟伊現在開始嫌棄智廣,“功德坊寫不下,不知道寫文殊院嗎,除了彌勒殿不方便,相國寺各處不能寫?”
智廣見劉惟伊又開始念經轉頭就走,劉惟伊的聲音依舊傳來“要是敢把我的文章寫在五谷輪回之所,你馬上倒欠我九千貫!”
劉惟伊在已經完工的一面牆前駐足: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蒙蒙。日下對天中。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鬥西東。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魚翁。
落款,監察禦史劉惟伊。
人多力量大,午時末,全篇笠翁對韻皆以筆墨入牆,劉惟伊只是把提前出現的人名略微改動,別的原樣照搬。
上卷,一東、二冬、三江、四支、五微、六魚、七虞、八齊、九佳、十灰、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十四寒、十五刪。
下卷,一先、二蕭、三肴、四豪、五歌、六麻、七陽、八庚、九青、十蒸、十一尤、十二侵、十三覃、十四鹽、十五鹹。
袍對笏,履對衫。匹馬對孤帆。琢磨對雕鏤,刻劃對鐫镵……
劉惟伊站在最後一面牆上駐足感慨,又走一步,不論結果如何,已經推動歷史轉向,不再停留徘徊,一往無前!
冬季汴河之上偶有浮冰,而此時無論僧侶,還是學子都是滿頭大汗,劉惟伊對著寫字僧合十一禮,“諸位師兄辛苦,稍後會奉上冬衣加靴一套,以酬諸位師兄。”
寫字僧稱謝離去,劉惟伊轉身邀請十來位學子赴燒朱院。
方楊方柳入單間,劉惟伊於正廳請年齡最長的王整坐在首位,剩下的依年齡排序而坐。
請客的有心,赴宴的有意,賓主盡歡,劉惟伊留下家宅地址,大醉而歸。
內城朱雀門外,外城南薰門內,國子監坐落於兩門之中禦街東。
宋初國子監下轄廣文館進士科、太學館諸科、律館明法科。三館俱為虛設,並無學舍和學官,只是學籍上的區分。
國子監學正嚴興致覺得今日午後學舍特別安靜,這不對頭啊。雖說平日國子監學生最多五六十名,但現在有參加明年春闈的學子借住,四五百人是肯定有的,不會出去鬧事了吧?
嚴興致渾身冷汗,拉過一名學子,“這人都去哪了?”
“聽說監察禦史劉惟伊將詩賦心得,錄於相國寺濟學堂牆面,都去抄寫了。”
“劉惟伊?寫江城子贈遼使蕭材律?”
學子點點頭,一臉向往,“以後就是金風玉露相逢客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好好說話!”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學子一臉癡醉, “劉惟伊以這一首詞請錢翰林向真定曹家提親,已是抱的美人歸!”
嚴興致放下一顆心,只要不是出去鬧事或者集體逛秦樓,就隨他去。
學子進門背上一件大包裹就走,嚴興致忍不住問道,“你要去哪?”
“大相國寺”
“那裡濟學堂住滿了!免費的食宿不住,跑去住客棧?”
“我住廊下,反正住國子監和住廊下沒什麽區別,都是四面漏風。”
嚴興致一人在風中凌亂,走進學舍感受了下,是有點漏風,要不要現在就開始修補?
大相國寺內,無數聞訊趕來的學子,駐足於牆下,或是感慨或是驚歎或是抄寫。
有幸和劉惟伊共進午飯的十來位學子,晚飯都已經有了歸宿,此刻正在繪聲繪色的講相國寺半日遊記。
安業坊小甜水巷劉宅
內宅女眷京郊一日遊剛剛返回,若蘭正向劉惟伊說著各處情況。
劉惟伊終是最後拿決定之人,“一切照舊即可,在城外五百畝熟田附近多買幾座宅子,作為倉庫用,別的你們商量著辦。記住一點劉家不靠田地吃飯,善待佃戶,我不希望任何一家佃戶出現賣兒賣女的情況!”
碧雲樓外,知客將排隊等候入內的客人勸走,每人送了十文錢喝茶。
夜色漸漸降臨,街道上的縷縷寒風吹不走碧雲樓前的熱情,一匹匹的駿馬,一輛輛的馬車,有序的停在樓前,上官承恭敬的將一個又一個達官貴人迎進樓內,張景宗在入夜之後到來,碧雲樓正式謝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