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四年五月二十一日,延和殿早朝,吏部侍郎兼參知政事李迪參平夏軍曹瑋、劉惟伊、韓守英、鄧守恩私掠黨項老弱婦孺發賣於全國十八路。陝西路轉運使劉楚言勾連其中,以輸邊車輛船隻不宜空返為由,前後將四千余名黨項婦孺運至陝西路京兆府供各地人牙挑選。
面對李迪建言設戰俘營安置黨項婦孺一事,劉娥隔簾痛斥。
“李卿難道不知此舉是在逼迫前線將士興屠戮婦孺之事?”
“平夏軍浴血於橫山大小羌寨,陣亡人數已超龍州、洪州之戰總和,李卿此言傷盡前線將士進取之心,橫山尚未平定,若大軍銳氣盡失何談盡複靈夏七州?”
“你是大宋的臣子還是夏虜的蕃屬?”
李迪伏地,自袖內取出畫卷一軸舉過頭頂,“臣方才所說只是冰山一角,此畫乃鄜延路都府機宜王昌秉所繪,娘娘看過便知,橫山六月時景盡在其上。”
內侍轉呈畫卷於禦案之上,劉娥緩緩拉開卷軸。
一條大河躍入眼簾,寬闊的河道上遍布浮屍,老幼青壯皆有,或是衣不遮體袒胸露乳,或是腸穿肚爛斷手斷腳,遠遠望去河道浮屍綿延數裡。
屈膝跪地的李迪郎聲說道,“平夏軍每至一蕃寨若有不降,就會先驅熟羌、黨項降軍攻寨。橫山險峻,先行攻寨者總會死傷慘重。平夏軍主帥為平息降軍、熟羌戾氣,破寨後準其先行入寨施暴虐殺,七歲幼女都難逃凌辱之疼。”
李迪語氣無比堅定鏗鏘有力,“這便是我皇宋王師?”
“如此平定橫山,諸胡又能臣服多久?”
“大宋四十萬將士今日流過一次血,難道還要他們二十年後再次浴血橫山?”
“治標不治本,這便是我皇宋耗盡左藏庫、內藏庫、傾舉國之力平夏換來的結果?”
“韓守英、鄧守恩為將過於陰狠,非國之正道,請盡罷之,重遣正將輔助曹瑋收復靈夏七州!”
劉娥臉色鐵青語氣冰冷。
“平夏軍至今陣亡千余人,為何不見於此畫?黨項婦孺是人,我大宋將士就不是人?”
“王昌秉身為鄜延路都府機宜,為何不著墨於歷年夏虜寇邊時陝西路慘狀?他既然喜歡畫,本宮就讓他畫個夠,王昌秉三代以內血親即日起城,舉家戍邊鄜延路!”
李迪伏地叩首,“臣李迪願代王昌秉戍邊鄜延路。”
天禧四年六月二十一日、龍州、十裡井。
鄜延路鈐轄周文質坐鎮十裡井,閻文應監軍。
劉惟伊召開西軍動員大會,五十人以上統兵官、政委出席。
“第一軍、二軍,隨本使出征,第三軍、四軍留駐十裡井休整、訓練。”
“經過這些天的磨合,想必諸位已經明白,政委相當於禁軍中的監軍、都虞候,這並不是針對西軍,禁軍和廂軍都有這樣的編制。”
“本使特意挑這些年輕的勳貴作為政委,一是讓統兵官指揮作戰時能得心應手,減少外力干涉。”
“二是西軍初立難免會受禁軍、廂軍的排擠,這些勳貴或許作戰不夠勇猛,但吃拿卡要卻是樣樣精通,有他們在西軍肯定不會吃虧。”
“三,最為關鍵。都頭、都政委大多都會在平夏之戰完結後參加大宋科舉。他們是西軍的種子,二十年後,有他們在朝堂之上,西軍再也不用擔心會受排擠,那時諸位的子孫也能踏入朝堂,西軍再無胡漢之分。”
“再說說戰後,西軍戰後會入駐稻米一年三熟之地,位於大宋東南四季不見霜雪,上好大米一石不過一百二十錢。”
“立有戰功者,可自主選擇去留,大理河北岸的米糧川,便是本使為西軍準備的封賞之地,永免田賦,只需為大宋維護好橫山通道即可。”
台下頓時一片歡呼,劉惟伊任由眾人表達心中的喜悅,片刻之後繼續說道,“只要遵守軍紀,西軍人人都有封賞,入西軍後再無胡漢之分,只有西軍。”
“至於大宋東南是何等光景,在坐的有兩人去過,高繼宣、石元孫,會後諸位可以詳詢。”
劉惟伊宣布午時拔營攜蕭盡忠離開軍帳,留下眾人拷問高繼宣、石元孫。
郭廝敦一把摟住高繼宣,“高政委說說,東南之地是何等光景?”
石元孫搶先答道,“熱!水多!女人不穿衣服!”
阿廝鐸一臉懷疑,“女人不穿衣服,石政委還能活著回來?”
石元孫一躍而起,“知道我以前多壯嗎?去一趟佔城少三十斤肉!就是高繼宣這個強盜也瘦了足足有二十斤!”
高繼宣既入西軍對強盜兩字也不再敏感,“佔城一帶天氣炎熱,家禽吃的都是稻米,男女都不願意穿衣。老子在東南待了半個月,日常都是赤膊,滿身筋肉看的大小婦人直流口水。”
“佔城水多,不只是雨水、河水、婦人也是一樣,石元孫連睡三名美婦人,差點一命嗚呼,害得老子還為他流了幾滴眼淚。”
石元孫直接撲向高繼宣拳打腳踢,“說好的再也不提此事,老子的五百貫喂狗了?還回來!”
天禧四年六月二十一日午時中,禦龍弩直都虞候蕭盡忠坐鎮西軍,仿效黨項蕃軍以自帶乾糧無輜重方式奔赴古橋山與韓守英部匯合。
曹瑋特令西軍帶上兩百僧醫,一路負責招降橫山黨項。
劉惟伊打著綁腿拉著智廣一路步行,大理河沿岸雖然相對平坦,但遍地高低錯落,隨時都有馬失前蹄的危險,人腿比馬腿可靠。
“你在定邊軍怎麽胖了這麽多?很悠閑?”
智廣滿臉委屈,“師叔明鑒,定邊軍雖無戰事,但我每天拉著僧醫到處給熟羌看病根本沒停過。邊民、羌民熱心,每天好酒好肉招待,能不胖嗎?師叔只看見我胖,沒看見我黑?”
“待了幾個月覺得橫山諸胡怎麽樣?”
“太熱情,有些不會說官話的生羌,看見我們就叩頭,拉都拉不起來。”
“知道讓你們跟來是做什麽嗎?”
“不是清創縫合?”
“勸降!”
智廣腿腳一軟差點跌倒,“師叔!你可是說過相國寺下一任住持非我莫屬, 這就讓我去送死?”
劉惟伊恨不得一腳將大呼小叫的智廣踹下大理河,若是雪天這幾聲吼能引起雪崩。
“能不能有點出息?送死也輪不到你們,怎麽勸香客添香油錢,就怎麽勸降,難道你勸香客上香,香客會殺了你?”
智廣強撐著一張苦瓜臉,“怎麽不會?我要是勸香客捐出家產,香客不殺了我才怪!”
“只是換個人磕頭,錢、地只會多不會少,為什麽要殺你?”
“就說這些?不能站在寨門外面勸?”
“相國寺香客,是隔著一條街喊進去的?”
“香客是自己走進來的。”
“所以你也要進寨勸降!”
“可我是和尚,不是香客。”
劉惟伊終於忍不住動手,“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香客,上門送錢、送地、送糧、送官職,就算他們想當和尚,也能有一張度牒。”
智廣終於屈服,“怎麽勸?直接說給錢、給地、給糧、給官職?”
“不能這麽直接,要請他們以慈悲為懷、蒼生為念,為免生靈塗炭,勉為其難的收下錢財田地官職。”
“師叔,我算是明白了,這做官的都是心黑、臉黑、手黑,送禮都要勉為其難的收下才能盡心辦事。”
“世事如此,不論朝代、不論國度都是這樣,何必執著?”
劉惟伊看著眼前奔流不息的大理河,長歎一聲,“若是真有執迷不悟者,也只能讓他隨著河水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