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了雪山，遇見幾個村落，村落悄無聲息，但安靜祥和。

他走過了泛江，江上有幾條船，船中早已無人，但留著酒，酒桌旁仿若還有人在牛飲暢聊。

他走過了風林，林中有鳥，圍著他翩翩起舞，林中有樹，每一棵樹都送出一片葉子，如蝴蝶一般繞著他轉。

他走過了桃花庵，已是夏末，但桃花依然盛開，誰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麽能違反氣候時令，強行開花。每一株桃樹都搖著桃枝，一瓣瓣桃花仿若花雨般落在他身上，留下一身芳香。

他走到了東海，海面有各種各樣的魚兒跳躍、奔騰，天空下有無數隻海鳥列隊翱翔。一根根羽毛從天落下，似歡送、似祝福，落到魚兒身上，每一條魚兒都披著一身羽毛做的衣裳，白銀就踩著這衣裳上，一步一步，輕而緩地往東海深處走去。

海邊，不知何時站滿了各種走獸，土撥鼠、仙鶴、雪雞、老虎、野狼...有一隻狸貓最為顯眼，只有它的眼睛有顏色，那是碧綠色，如翡翠一般，直勾勾盯著白銀的背影。

白銀沒有回頭，他目視前方，嘴邊帶著微笑，渾身散發著強烈的白光，那光芒比太陽還要亮，卻並不刺眼，只有溫柔。

他已不知走了多久，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似乎下一秒就要飛上天去了。

終於，他在一座小島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漏鬥形狀的島，漏鬥口朝上，如一個鬥獸場。

他一躍而起，落到漏鬥邊緣。

漏鬥中有一汪碧泉，泉水上有一條小船，小船頭坐著暗靈，他正在垂釣。

此刻的暗靈看上去就如同一個農家老頭一般，他怎會變成這副樣子?他在釣什麽?釣白銀這條魚兒嗎?

白銀不知道，他回身看了一眼，一望無際的海面平整如鏡，一絲微風都沒有。魚兒早已潛回水底，鳥兒也歸入巢中，它們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了，但白銀知道，它們仍在，就在他身邊，就在他這魂體上！

他不是一個人，他是千千萬萬條生命！

他一躍而下，一株荷葉從水底冒出，正好托住他的身子。這荷葉是哪裡來的?是暗靈設下的圈套嗎?

白銀並未理會，因為他無懼。

荷葉托著他往暗靈移去，平靜的碧潭中漾起一圈圈波紋，波紋晃動魚線，而暗靈如枯木般一動不動。

當白銀來到暗靈三丈遠時，那根魚線突然繃直，暗靈的手立刻高舉，魚杆完成弓狀，顯見水底是個大家夥。

白銀站立一旁，饒有興趣地盯著那魚線與水面的交點處，似乎對水中之物很感興趣。

許久許久，久到一棵樹從發芽到死亡，忽聽見‘啵’的一聲，一團白光從水... ...

裡衝出，徑直往白銀激射而來。

但它還未到白銀身前，暗靈便一振手腕，白光衝勢一緩，以更快的速度往暗靈飛去。

白光很白，白的耀眼。

白銀已看出那是什麽，是最後一塊碎片。

他伸出右手，虛空一抓，一股吸力吸附在碎片上，阻止它繼續飛向暗靈。

暗靈眼角一顫，沉聲道:“小子，沒想到你竟能得到萬物的生命之火。”

白銀微笑道:“僥幸。”

暗靈桀桀笑道:“只可惜，你得到的不過是下等生物的生命之火，唯一的用處，只不過是給我添些食物。”

白銀道:“未必。”

暗靈嗤笑道:“是嗎?”

碎片緩慢而穩定地移向暗靈。

白銀取出懷中六塊碎片，一股更強的吸力將碎片緩慢吸往他這一邊。

暗靈道:“不錯，你手中還有六塊碎片。

”白銀微笑道:“它們本為一體。”

他臉上一直掛著笑，似乎有什麽開心事一樣，但他明明又未曾遇見什麽開心事。這一路上，他見過太多的人，那些人都忙著互相攻殺，你砍掉我一隻胳膊，我卸掉你一條大腿，你咬斷我一隻耳朵，我挖掉你一隻眼睛，有一對雙胞胎，簡直像有血海深仇一樣撕咬起來，比畜生還不如。

這樣的世間，哪有什麽開心事可言?

可是他偏偏掛著笑，那溫暖的笑，令暗靈極為厭惡，忍不住要上前給白銀兩巴掌，將那張嘴打飛。

暗靈冷聲道:“你是走過來的?”

“是。”

“一路上的人你都見到了?”

“見到了。”

暗靈訝異道:“見到了你還能笑得出來?”

白銀微笑道:“我為何笑不出來?”

暗靈更覺奇怪，道:“你一心守護的人彼此廝殺，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你不覺得傷心難過?”

白銀仍微笑道:“人各有其經歷，好否壞否，皆有定數。正如這碎片，它本應歸為一體，無論如何阻攔，終究還是一體。”

暗靈笑道:“你這話倒是不錯，正如這天雲之主，也必然是我暗靈無疑。這碎片自然會一體，只不過，不是我這一塊歸到你那六塊，而是你那六塊歸到我這一塊上。”

喝聲中，白銀掌中六塊碎片便往暗靈移去。

暗靈的靈力乃是千年苦修，加之吸收了五靈靈力和萬千五洲高手混雜而成，靈力之磅礴遠不是白銀可比的。 饒是白銀有五洲諸多生靈的靈力加持，也決非暗靈對手。只因，他背後站著的，沒有一個五洲人！

碎片堅定不移地往暗靈去，白銀已無計可施。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可能延緩碎片脫身的時間，也許，也許五洲中還有一些隱世... ...

高手可以出面一救。

只不過，這機會十分渺茫。若有隱士高人，豈不知五洲變化?若有有志之士，豈不見他手中碎片白光?非是不知不見，沒有罷了。

但是，人總要有一絲希望在心中，哪怕知道是不可能的希望，那也總比絕望要強。

白銀的臉上仍掛著微笑，卻比哭還難看。

這些年的經歷一一浮上心頭，一個又一個人名在心中閃爍。凌爺爺、薛豪、黃詩澄、連舞、李焱、孫通、朱明、侯強、鐵牛、九菲菲...甚至桃花公子、列虎、彎鐮、蓮語他也想到了。還有那位一直在五洲遊記的趙鈺趙公子，那兩個西洲攬月宮的女子，那水靈界中的朋友們。

想到這些人，他心頭便落了一層灰，因為這些人都被暗靈捏碎了魂體，自是沒有存活的道理。

一個人若頻頻回首往事，心便也老了，心若老了，身子也便難以年輕。

此時白銀雖端坐著，脊背卻不自禁彎了下來。

他是否也覺得自己變老了?他是否已經失去了那一點希望?

不！他沒有！

只是暗靈的吸力過強，他拚盡全力，也無法保持身形。

難道，就這樣死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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