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穢的積水到處流淌，蒼蠅到處亂飛，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味。

　　幾間臨時搭建的茅草屋歪歪斜斜，感覺隨時都會倒塌一樣。

　　這就是如今那幾百流民的聚集地?

　　這條件要遠比趙希安先前所想象的還要差。

　　那茅草屋內躺著的都是病人，身體還能堅持的人，是沒有資格進屋的。

　　韓四郎小心翼翼地將趙希安領了進來，在他們的身後，遠遠圍著一群流民，眼神中只有茫然。

　　他們無法想象，居然還有正常人想要進這種地方?

　　進了其中一間最為破敗的茅草屋，屋內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軀體，他們甚至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

　　比起屍體，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偶爾還能喘上一口汙濁的氣。

　　絕大部分時間內，他們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察覺到。

　　非常可怕的一個名詞出現在趙希安腦海中。

　　瘟疫。

　　在這個嚴重缺乏藥材，根本沒有抗生素的年代，流民糟糕的衛生習慣和虛弱的身體條件，瘟疫是必然會來到的。

　　只是，趙希安根本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

　　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要知道初春的寒冷才剛剛過去，瘟疫不應該是春夏之交，溫度適宜的時候才會流行的嗎?

　　韓四郎端著粥碗，來到其中一具軀體的面前，把他扶了起來，然後勉強喂食了幾口稀粥。

　　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那具原本接近於死亡的軀體，居然可以在瞬間爆發出如此強烈的生命力，這讓趙希安都詫異不已。

　　咳嗽聲似乎驚醒了其余的“屍體”，他們在片刻後幾乎同時發出更強烈的回應，整座茅草屋就如同瞬間被病魔佔據，散發著誇張的恐嚇感。

　　這屋子沒法待了。

　　走出門外，他重重歎了一口氣。

　　周侗走南闖北見識廣博，湊上來提醒道:“郎君，這是……瘟疫啊。”

　　趙希安微微點了點頭，但並沒有說什麽。

　　又隔了片刻，韓四郎走了出來。

　　粥碗中還剩了大半的稀粥，很顯然他的父親連這點食物都已經無法吞咽了。

　　“四郎，我問你，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趙希安指了指那幾間宛若地獄一般的茅草屋。

　　“開春就相繼有人病倒。”韓四郎眼中露出了恐懼的神色:“然後是他們的家人，鄰居，朋友，也一個接一個倒下。有人死了就抬出去埋掉，更多人又進去了。”

　　“我粗通醫理。”趙希安說道:“令尊……，恐怕撐不了幾天了。”

　　淚水在韓四郎小小的眼眶裡盤旋，終究是沒能掉落下來。

　　“四郎知道，四郎隻想盡孝心，以求心安。”

　　趙希安的心緒也頗不平靜。

　　如果他早些來看看，是不是韓四郎的父親就會得救?

　　他不能確定，畢竟這些流民來的日子並不長，而他先前根本就不知道她們的存在。

　　輕輕咬了咬牙:“不過你們沒病的，我倒還能想象辦法。”

　　瘟疫之所以是瘟疫，是因為傳染性太強。

　　在這個沒有基本防疫知識的年代，得了瘟疫，就等於同死神簽訂了契約。

　　非但自己要死，就連身邊的人，也活不了。

　　“跟我走。”一把抓住韓四郎，趙希安大踏步離開了這片令人恐懼的瘟疫之地。

　　韓四郎小小的身形，根本無法擺脫趙希安的掌控，

被迫跌跌撞撞跟著。　　周侗先是愣了一愣，隨即跟上。

　　不管趙希安想做什麽，看起來都不是壞事。

　　很快，三人就進了城，原本看門的小吏想要攔阻，但看到是趙希安，而且領進城的流民也僅僅一個小孩，便不再言語。

　　回到了趙家，小鈿已經回來了，正在廚房料理著，趙希安忙把她叫了出來。

　　“給這孩子洗個澡，要用熱水泡。”回頭又拿出些錢來，對周侗道:“麻煩周大哥，去藥鋪買些金銀花、半夏、藿香、艾葉、樟葉之類驅穢的草藥，要快。回來就放到泡澡的熱水中，先保住這孩子的性命吧。”

　　周侗不敢多問，直接拿了趙希安手中的銅錢一溜煙去了。

　　韓四郎的眼中充滿恐懼，他並不知道趙希安在做什麽，只是本能的感覺對方存著善意。

　　小鈿見少爺神態嚴正，也不多問，廚房裡正好燒有熱水，便端了出來，倒入泡澡桶內。

　　又兌了些井水，摸了摸溫度，這才替韓四郎脫去衣褲，抱入桶內。

　　韓四郎還有些小羞澀，不過小鈿溫言安慰道:“少爺是個有本事的人，他說能救你，就必定能救你。”

　　韓四郎自幼受苦，如何嘗試過被人關心的滋味，聽到這話，眼淚終於忍不住一連串掉了下來，混入了熱水之中，不見蹤影。

　　趙希安管不了許多，回到自己屋內，馬上攤開文房四寶，急速寫了起來。

　　《防疫手冊》。

　　從隔離人群，到整頓衛生，播撒石灰，以藥物辟穢，到如何處置疫病而亡者的屍體，事無巨細，洋洋數千字，一氣呵成。

　　掃了一眼，發現沒什麽要補充的，這才舒了一口氣。

　　救一個小小的流民算不得什麽，阻止瘟疫的大爆發，這才是他想做的。

　　要知道，那可是瘟疫啊。

　　一旦爆發，非但這些流民死定了，就算是巨野縣的父老，也很可能十不存一。

　　將那幾頁紙收好放入懷中，此時周侗已經回來了，那些草藥不要錢一般塞進了洗澡桶，一股別樣的清香頓時升騰而起。

　　小鈿開玩笑:“少爺是要把這孩子洗得香噴噴做菜嗎?”

　　韓四郎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然而隨後小鈿的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讓他明白這不過是個笑話，隨即也嘿嘿傻笑起來。

　　他這輩子，還從未如此乾淨過，就算是此刻馬上被人煮了，也算沒白活。

　　趙希安又找來平時用來做肥皂的紗布，隨意剪了幾刀，疊成方塊放入懷中。

　　“周大哥，陪我去趟縣衙。”趙希安整理了一下儀表，他要去求見吳縣令。

　　這防疫的時，可不是他一個小小書生可以操作的。

　　其中需要的人力物力，只怕是個天文數字。

　　而且，光救巨野縣的流民，沒用。

　　整個濟州府，乃至整個京東西路，上萬的流民，數十萬的百姓，就靠著他懷中這幾頁薄薄的紙來拯救了。

　　時不我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