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采玉在一旁，面色時紅時黑，腦中無數念頭閃過。

　　但最終卻歎了口氣道:“原以為自己有大才，卻不想確是學弟一直在忍讓於我。今日受到教訓，方知什麽叫人上有人，受教了！”

　　說罷，一躬到底，向趙希安行了一個最為鄭重的大禮。

　　他本出身富貴人家，這一輩子，便是對自己的父母、師長，也從未行過這麽認真的大禮。

　　這次，他是心服口服。

　　這算是，認慫了?

　　趙希安微微避開身形，道:“學海無涯，聞道有先後，學兄不必如此。”

　　才高八鬥，胸懷若谷！

　　這是蘇學正對於趙希安的最終評價。

　　沒想到，自己都快告老了，還能遇見如此一塊璞玉。

　　不，不僅僅是璞玉，而是一塊已經開始綻放光華的寶玉！

　　這等人才，絕不能拘泥於什麽守孝之製，那是浪費，那是犯罪！

　　蘇學正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盡快讓這塊寶玉，名震天下！

　　趙希安念完一首詞，自覺著完成了任務，回到席間繼續他的進食大業。

　　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座匯香樓雖然名不見經傳，不過大師傅的手藝似乎倒是不錯，起碼比之前嘗過的鴻賓樓那個大廚的手藝好多了。

　　然而他的舉動，在旁人眼裡又是另一番解讀了。

　　吳縣令笑道:“想當年王右軍坦腹東床，因此為郗太傅所看重。今日趙大郎能如此坦然進食，性情真有當年魏晉名士之風！今日之宴，真是驚喜連連啊，有幸參與，吾之幸也！”

　　“恭喜林夫子能教導出如此出色的少年郎啊！”蘇學正微微拱手，算是向林老夫子祝賀了。

　　林夫子臉色微紅，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原本他並不看好趙希安的詩才，但今日所見，絕對是超越他意料之外許多，再加上其真實不做作的性情，真是為其師也與有榮焉。

　　就連京東西路的學正大人都恭賀自己，看來老朽還真是桃李滿門羨煞人啊。

　　“哪裡當得學正的謬讚，希安還是所缺甚多，今後還請蘇大人能撥冗多多點撥才是！”

　　“客氣，客氣。老夫若是有這種徒弟，只怕做夢都會笑醒了。”蘇學正再次撚著他花白的長須，微微頷首道。

　　這就有些不要臉了吧，林老夫子臉色微變，腮幫子也氣鼓了起來。

　　自己的徒弟眼看就要出人頭地，你一路學正過來搶什麽現成?

　　他心中既希望趙希安果斷拒絕，但隱隱又希望他能好好利用這麽一個機會，再上層樓。

　　要知道，若是能得到一路學正的點撥，非但州試方面不會有障礙，就算是進了京城，最終參與會試，也能獲益不淺。

　　蘇學正無論是於仕途還是學問上都浸淫了數十年，遠非自己一階老儒所能比。

　　一旁的黃夫子簡直嫉妒到要發瘋，這個名額原本應該是蕭二郎的啊，誰知這趙希安會一鳴驚人，贏得了蘇學正的青睞。

　　至於蘇學正想要收趙希安為徒，黃夫子倒覺得是應有之意。

　　這樣一個才學精深又行事懂進退的少年，誰不動心?

　　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名震整個大周朝，到時候別說林夫子，就算是蘇學正搞不好都要靠著他來播撒聲名了。

　　其余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等趙希安的決定了。

　　換了旁人，面對蘇學正如此明白的暗示，早就扔下手中一切，跪倒拜師了。

　　要知道能入一路學正法眼的，

只怕今後科舉之路都會一帆風順。　　然而這種對於尋常學子夢寐以求的機遇，在趙希安眼中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本就無心科舉之路，又談什麽利用機會呢?

　　更何況，如今的他，正一心一意在和一條烤羊腿搏鬥，根本就沒將剛才蘇學正的話聽進去，隻道是尋常的客套。

　　嘴裡含糊不清道:“多謝學正大人的看重，學生覺得……，還是在家攻讀更為妥當。”

　　一旁陪坐的另外幾名夫子，看到他的表現，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若是換了他們的弟子，只怕是早就撲過去抱學正的大腿了。

　　再看看人家，一點這方面的意思都沒有，相反還表現得如此坦然自若，顯然是足夠有信心靠自己的力量贏得科考。

　　他們再望向林老夫子的眼光也頓時就變了。

　　從一開始的不屑，到如今的尊敬，僅僅是片刻的功夫而已。

　　能教出這麽知情懂禮的弟子，老師勢必也非等閑。

　　蘇學正見自己拋出去的話頭，趙希安絲毫沒有接住，順勢而為的意思，隻得苦笑道:“老夫真的是老了，看不懂如今的年輕人咯。”

　　吳縣令微作惱火的樣子，斥道:“趙希安，太沒有禮貌了！蘇學正對你青眼有加，即便你念舊情，不願另投名師，又怎可如此無禮！”

　　明面上，他是在罵趙希安沒有眼力價，不懂得看準時機， 實際上何嘗不是在誇他尊師重道。

　　林老夫子更是老淚縱橫，雖然趙希安隻說在家攻讀，他的家不就在巨野縣嗎?

　　這意思很明白了，他不願意攀附權貴，寧可在一介無名老儒門下做一個清閑的書生。

　　林老夫子猛地站了起來，大聲道:“趙希安，難得蘇學正如此看重你，你還是拜入學正的門下，以求更順坦的求學路吧。”

　　既然趙希安已經表達了霽月光風的高尚品德，老夫又怎能為了一己之私，耽誤了這孩子的前途?

　　林老夫子可以自信地說，他這一生，從未如今日般無私過。

　　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授業恩師都同意他轉投別門，那趙希安又要如何選擇呢?

　　他又能如何選擇呢?

　　將心比心，在座任何人面對如此的抉擇，都很難做到趙希安如今的程度。

　　只怕是學正剛剛露出一絲口風，早就撲上去了吧?

　　但他們心底，卻依然有些期盼。

　　希望趙希安是真正的君子，放棄這個機會，也免得他們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欽佩半途而廢。

　　所有人的眼光，此時正集中在尚在狼吞虎咽的趙希安身上，幾乎有如實質一般。

　　趙希安再遲鈍，此時也能感覺到有些不對起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抬頭看看，什麽情況?

　　他從未想過，剛剛就那麽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其中居然會有那麽大的誤會?

　　因此，他反覆想了幾遍，自己的應對似乎並沒有問題啊?

　　難道，產生了什麽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