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王浚和棗嵩這種所謂的計策,劉預根本理解無能。
在西晉滅亡後的歷史上,雄踞北方的王浚,就是在自己愚蠢至極的自大和自嗨中被羯胡石勒偷襲致死,而他的女婿棗嵩就是那個幫助石勒一起迷惑麻痹王浚的幫凶。
所以,要不是看王浚的軍事實力強大,有幽州兵和段部鮮卑數萬兵馬,而且還能賣給劉預馬匹的份上,劉預早就懶得搭理王浚的自大自負。
不過這些話,暫時還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劉預言不由衷的附和了兩句,就命令屬下書曹孫公淵帶領棗嵩先去驛館安歇了。
因為劉預一直居住的地方,就是城中的刺史邸,原來臨淄城中的齊王府等規模巨大的庭院,早就被劉預派人做了改造,統統變成了軍營、辦公衙署和工坊,所以棗嵩來臨淄,也就只能暫時安置到驛館了。
在打發走了棗嵩後,劉預立刻去不遠處的衙署中,找到了自己的謀主華琇。
當劉預把棗嵩帶來的話,告訴華琇後,華琇倒是毫不驚訝。
“王彭祖,喜作邀名買好之事,但偏偏又短於謀算,剛愎自用,他此番鼓動謀立皇太子,必定要以幽州、平州、冀州和青州的名義,這樣一來,能不能立成皇太子倒在其次,卻能讓天下人看到,他王浚有能號令四州的威望和能力。”
華琇也覺得王浚此舉真正的目的並不是真的想讓皇帝司馬熾立什麽皇太子,更不是為了什麽江山社稷安慰。
劉預覺得有道理。
“可是,真要是一如王浚所要求,那豈不是讓天下人都認為,我青州是處於王浚掌握中,白白在世人眼中低看了三分。”
在魏晉時代,對於這種從屬追隨的關系,還是比較看重的,要是在世人眼中,雙方有了從屬附庸這一類的關系,要是一方做出割裂,往往會變成敵對,很難變成真正平等的對等關系。
最近兩年,隨著青州軍屢次擊敗一群渣渣官軍和流寇,不僅青州軍的部將們都一個個有了比較高的心氣,就連青州的豪強也老實了不少,對於妄圖脫逃入籍的田客奴仆等都不敢如之前那樣對待了,甚至於開始主動要求人舉薦,要到劉預手下當書辦、官吏,也不再提什麽賊人必不長久之類的話語了。
所以,劉預現在對於青州軍的名望,還是比較在乎,要是平白被王浚踩低了一頭,也就太窩囊了。
聽了劉預的顧慮後,華琇輕輕一笑,似乎並不是太在意這一點。
“這種事情嘛,季興,不必擔憂。”華琇繼續說道。
“不過是建言皇帝冊立皇太子罷了,且不說能不能成功。就算是天下人,知道這是青州響應王浚的提議,那也不過是說,王浚身負海內之望,英名冠絕北國,並不會認為青州真的就低了幽州一頭,而且就算當年後漢末年,諸州郡推舉袁紹為盟主,此後魏武與之決裂開戰,也沒有人能指摘什麽。”
“畢竟,這青州兵馬人望,都是自己掙來的,並不是阿附王彭祖而來的。”
華琇的一席話,立刻讓劉預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本還擔心自己好不容易積攢的一些王八之氣,會不會因為跟隨附和王浚行事而受到損害。
這樣看來,什麽威望,什麽名聲,都不過是掌握了關鍵的硬實力之後的附加品,要是沒有青州這一片地盤,要是沒有兩萬青州戰兵和數萬輔兵,那什麽威望、什麽名聲都不過是隨時被大風刮跑的無根浮萍。
“既然如此,那我陪王公,演一演這一場戲好了。”劉預想到,當洛陽的太傅司馬越,看到之前的親密戰友王浚,
竟然想借立太子分奪自己權力的時候,不知道是何種反應。這種邀名議政的事情,自從東漢以來,就被世家大族們玩得賊溜。
華琇出身冀州高門,當然對於這一套政治作秀再熟悉不過。
在得到劉預的全權委托辦理這件事情後,華琇很快就以青州刺史的名義,集合了流落青州的河北籍貫士人、青州本地的高門豪強等百十人,一起商議,準備響應幽州都督王浚的提議。
在棗嵩返回幽州,把青州上下積極響應,準備隨時支援王浚的政治作秀後。
王浚忍不住洋洋自得。
“吾內有棗台產、崔公慎,外有劉季興和段務勿塵,將來何愁不能謀成大事。”
一旁的棗嵩聞言,心中也是一陣得意,他剛剛回到幽州,就得知王浚的大舅子崔毖崔公慎,已經準備東赴遼東郡擔任護東夷校尉,到了那個時候,棗嵩就是王浚身邊的最倚重的人了。
而王浚幼子夭折後,就已經沒有兒子了,女婿雖然一大堆,但是最親近信賴的,還是他棗嵩了,現在王浚都已經五十八歲了,只要再等上兩年,這幽州冀州的基業豈不是都要他棗嵩來繼承了嘛。
“嶽父,天下喪亂,司馬氏越來越不能得民心,而嶽父高門顯胄,累世數百年的名望,自然就是世人仰賴,現在外面裡巷間有傳曰“代漢者,當塗高”,豈不是全都應在這裡。”
棗嵩見王浚心情大好,趕緊添油加醋的繼續說道。
王浚雖然是太原王氏子弟,但卻是他父親王沈的私生子,所以繼承家業後,更加變本加厲的喜歡宣揚自己太原王氏的高貴。
不過,這一次,王浚卻被棗嵩一句“代漢者、當塗高”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代漢者,當塗高”,是歷史上很有爭議,也流傳很廣的一句讖語。兩漢的時代,漢武帝就感歎過“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塗高也”。等到了東漢初年,公孫述和光武帝也為此進行激烈的討論,後來到了東漢末年,袁術也曾說過“吾字公路,正應其讖”。
另外東漢末年時,還有女巫道人還對李傕說:“塗即途也,當塗高者,闕也。傕同闕,另極高之人謂之傕。”
總之,這短短的一句“代漢者,當塗高”就是一句魔咒一般,只要能應讖到某個人身上,那這個人就有了終結“第一帝國”,取而代之的資格,當然至於最後能不能成功,卻不是被人們太過關心。
如果成功,那就是上天選中之人,如果失敗,那很抱歉,老天爺沒選你,是你想錯了。
不過,這句“代漢者,當塗高”,自從入晉以後,就幾乎不被人們提起了。
畢竟,“大漢”都已經滅亡了,就連“蜀漢”都已經亡了,還代哪門子的“漢”,也就沒有了什麽“當塗高”。
但是,這一句話的魔力,卻從來沒有絲毫的減少過。
“台產,你說的“當塗高”,是何意?速速說來。”王浚身子前傾,幾乎越出來坐席,一副心急的樣子。
棗嵩見狀,趕緊又往前湊了湊,幾乎要貼到了王浚的桌案上。
“所謂代漢者,當塗高,自漢孝武帝以來,已經數次應驗,如今絕跡幾十年後,又從新現世,豈不是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嗎?”
棗嵩這句話,更是吊起來王浚的胃口。
王浚趕緊繼續追問,“那為何說,這一句讖緯之語,正好應驗到了這裡。”
棗嵩神秘的一笑,說道。
“嶽丈,所謂當塗高,豈不是正合出於道途高處之上,而博陵元公, 表字正是處道,這豈不是原原本本的對應上了嗎?”
王浚心中且驚且喜,卻開口說道,“可是先考早已經過世,就算對應了又有何用?”
棗嵩所說的“博陵元公”,就是王浚的老爹王沈,封爵是博陵郡公,死後諡號是元,表字是處道。
“嶽丈,您乃是博陵元公唯一後裔,這當塗高應驗在元公身上,當然就是應驗在您身上了。”棗嵩一副痛惜的樣子。
“啊,是了,我乃獨子,正應該是應在我身上了。”王浚興奮的喃喃自語,不過,馬上又有了新的疑惑。
“不對,有紕漏啊,台產。這“漢”都已經宗廟斷絕近百年了,就連劉備的“蜀漢”也已經滅亡半百了,這一句讖緯如何應驗,嗯,難道說。。。。”王浚說著說著,就仿佛想起來什麽。
棗嵩見狀,趕緊繼續說道。
“嶽丈,所言極是啊,此前我也是想不明白,為何隻應驗了後半句,這一次,得蒙嶽丈讓我謀劃此次皇太子冊立,我這才也明白了。”
“所謂“漢”者,當然是現在並州的匈奴劉淵,劉淵僭越稱帝,號稱繼承劉氏漢室,雖然是胡人狂亂慌悖,但也能有幾分道理,並不是純粹的誆騙。而現在,匈奴偽漢已經對洛陽的威脅越來越大,現在天下人都已經覺得洛陽局勢,已經無可救藥了,至於什麽時候城破國亡,那不過是一兩年之內的事情了,到了那個時候,豈不是可以說是“漢”朝複立了嘛!”
棗嵩已經說得興致大起,王浚也是聽得幸福滿滿,就連棗嵩的唾沫星子噴到了臉上,都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