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遇聽到劉預的話後,心中立刻湧起一陣焦灼。
如今的形勢,對面的胡虜很明顯即將陷入決定性的劣勢,一旦青州漢軍從中央突破胡漢步軍,則胡虜的崩潰將無可避免。
從此之後,劉預這個“僭越”的漢天子,就將奪取冀州,跨據四州,擁有問鼎天下的絕對優勢。
眼看著劉預即將走向另外一個勝利,崔遇可不想在這個關鍵時刻,因為部曲作戰不利而在劉預心中遺落埋怨。
“陛下放心,小兒輩難免歷練不足,待我親去,替陛下督令清河子弟,必將人人奮勇爭先,今日定將胡虜聚殲於此!”
崔遇朗聲說道。
劉預非常滿意的頷首,命令掌令符的親衛過來,賜予了崔遇專門符節,命令崔遇速速前往右翼,代替自己曉喻那些清河等郡的新附士卒,要把握機會建功立業。
“崔公,替我告訴冀州的壯士們,對面不僅是凶惡的胡虜,還都是大把大把的軍功啊。”
劉預說著,揚起手中馬鞭,向前一指。
“肥田美宅,澤被子孫,皆在彼處,大丈夫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崔遇聽到這話,心中頓時激情澎湃,用力握緊了手中的符節。
“陛下,臣定然不負厚望!”
望著崔遇離開的背影,劉預也明顯感覺到了這個士族宗長心中的變化。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一東一西兩個“漢國”相爭,晉室很明顯失去了中原核心地帶,再想恢復往昔的勢力范圍,可謂是希望渺茫。
清河崔氏處於冀州必爭之地,根本沒有辦法獨善其身,必須得選擇一方站隊。
相比較而言,兩個僭越的“偽漢”之中,青州的劉預很明顯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劉預知道自己的右翼最為薄弱,但其位置靠近清河,根本沒有胡虜騎兵活動的空間,所以面對的敵人也同樣是冀州豪強,只不過雙方投靠的勢力不同罷了。
如此一來,劉預覺得總能維持一個旗鼓相當吧。
“陛下,胡虜來送死啦!”
忽然,冉良的喊聲傳到了劉預的耳中。
劉預趕緊轉頭看去,只見青州漢軍的左翼,正在面對胡虜騎兵的衝陣搏殺。
胡虜騎兵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攜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呼嘯聲,向著青州漢軍的步軍陣列衝擊而去。
“胡虜果然是有些膽量!”
劉預看到胡虜騎兵的氣勢,頗有些一往無前的感覺。
這些肇啟中華三百年亂世的蠻族,果然不只是一些野蠻人,其部族式的悍勇至少看起來,是很像那麽一回事的。
因為數萬大軍展開在平坦的大地上,哪怕劉預起身立於馬鐙上,也根本無法完全看清遠處左翼的局勢。
“胡虜騎兵聲勢雖大,但是我大漢步軍皆為甲士,如此的衝殺,如果不能胡虜不能速勝,其士氣定然很快消卸!”
劉預大聲的跟周圍的將領們說道。
果然,就如同劉預所說。
聲勢震天的左翼攻防中,陣列堅定的青州漢軍步兵,很快就用高昂的喊殺聲做出了回應。
“胡虜雖凶,但我左翼諸軍旗幟皆在,就算是旅帥旗都不曾倒伏!”
踩著馬鞍張望的冉良,很快大聲的說道。
聽到冉良這麽說,劉預的心中更是大定。
這些胡虜輕騎兵聲勢浩大,但是真要讓他們不顧傷亡直接衝擊步兵陣列,那就是絕對的送死。
他們也只是起先利用騎兵的聲勢,來威嚇敵方的步兵,真到了接戰之前,都是從步兵的側翼掠過,利用步兵防守的間隙發動進攻。
如此一來,一旦步兵的陣列和戰鬥意志頑強,這種輕騎兵的衝鋒,根本難以取得多少戰果。
“胡虜技窮!”
劉預高興的望了望前方交戰的雙方步兵陣列,雖然有越來越響亮的號角催促,還有凶殘的督戰隊押陣,但是很明顯胡虜步兵馬上就要因為恐怖的戰損而崩潰了。
這種完全不顧死傷,不輪序替進的步兵戰鬥,其血腥程度根本不能讓正常的士兵堅持太久。
“擊鼓,中軍全部壓上,重擊之下,胡虜必敗!”
劉預大聲的下達了中軍突進,發動致命一擊的命令。
隨即,整個青州漢軍的陣列上,所有的戰鼓都被敲響了進攻的聲音,無數大大小小的旗幟來回的搖動著,催促著諸軍營旅的士兵,做最後決定性的拚殺。
霎時間,響徹天地之間的號鼓聲和喊殺聲,蓋過了所有其他的一切。
在這種聲勢震天的氣氛下,漢軍右翼的冀州新附軍也加快了重新整隊布陣的速度,唯恐耽誤太久,而失去追亡逐北的機會。
在中路全軍壓上的漢軍步兵,很快就把原本死命堅守的胡虜陣列給擊的四分五裂。
密集湧上的漢軍步兵,與胡虜步兵展開了更加殘酷的戰鬥。
槍矛刀劍的碰撞聲,殺戮的嚎叫,很快就把胡虜步兵最後的一絲膽氣給消耗掉了。
胡漢中軍的後方,左司馬程遐焦急的看著前面的一切,已經是臉色蒼白,滿臉的冷汗直流。
“將軍,時機已到!再不出手,恐怕就要晚了!”
程遐的聲音也已經顫抖了,他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慘烈的步兵交鋒。
其實他不是為青州漢軍的戰鬥力感到驚訝,而是為己方的胡漢步兵的戰鬥力感到驚訝。
這些胡人、晉人雜糅而成的步兵,僅僅是提供了衣食,再加上平日的棍棒約束,還有戰時的殘酷督戰,就能爆發出如此可怕的戰鬥力。
竟然能抗住近兩年以來,素有威名的青州兵如此凶猛的進攻。
聽到程遐的話後,石勒的眼神變得非常的興奮,眼前的一切,都是依照著自己的計劃進行著。
“這些步卒,倒是有些可惜了。”
石勒心中如此想著,卻絲毫不影響他隨後發號施令。
“傳令!”
“命所有甲騎上馬列陣!”
隨後,一陣陣“嗚嗚”作響的牛角號,在胡虜的陣列上響徹四周。
“那是什麽?”
漢軍陣列中的冉良納悶的說道,他突然發現雙方步兵交戰的後方,原本層層旗幟遮蔽的地帶,忽然出現了大批的黑色的胡虜士兵。
“那是,那是披甲的騎兵?”
劉預也已經隱隱約約看清了。
面對這些忽然出現在青州步兵前方的胡虜披甲騎兵,劉預心中大驚。
怪不得剛才胡虜不顧步卒的傷亡,冒著很快陣列崩潰的危險,非要死命抗住陣線,原來就是為了給這些胡虜的披甲騎兵爭取掛裝的時間,還有加速的空間。
“陛下,胡虜甲騎,都是人馬具裝啊!”
冉良焦急的說道。
此時的青州漢軍步兵,因為全軍突進號令,已經人人爭先,以至於原本就顯現漏洞的陣列,幾乎要馬上完全喪失了。
“陛下,速速下令,讓中軍步卒稍緩,重新整飭陣列,否則,散兵遊勇根本抵抗不住甲騎的衝擊啊!”
立刻就有部將焦急的向劉預勸道。
“是啊,陛下,如今步兵已經亂了,速速下令稍微後撤整隊,否則再衝殺下去,只會越來越亂啊!”
“陛下,請速速下令,召回吳信的甲騎,否則一旦前方步卒陣列被突破,則我軍兩翼危矣!!”
一時之間,眾將都七嘴八舌的說出了各種建議。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青州步兵陣列,都因為進攻的號令,而漸漸變成了一團亂象,如果對面的敵人都是步兵,在亂兵的衝擊下,翻盤的機會很小了。
但是,如今胡虜卻早早預備了披甲的騎兵,這些騎兵完全可以不顧己方潰兵,直接向著前方衝擊。
到了那時候,沒有陣列配合的青州步卒恐怕就要立刻陷入非常凶險的境地了!
“不能退!”
劉預臉色雖然大變,但是並沒有失去最後的冷靜。
他大聲否定了所有讓步兵退後重整的命令。
因為,如今的戰場上,早已經陷入了瘋狂的廝殺中,許多最起碼的理智和判斷,都已經因為不尋常的環境,而發生非常大的偏差。
如果一旦青州漢軍下達命令,讓前方的步卒回撤重整隊列,那許多的士兵,就會因為不明白發生什麽情況,而陷入懷疑和恐懼中。
在生死攸關的戰場上,這種懷疑和對未知的恐懼,很可能演化成令人難以預料的不可控情況。
說不定,一旦劉預下令回撤重整陣列,許多的青州步軍就會從勝利的亢奮中,陷入可能失敗的沮喪中。
所謂的勝敗,可能就將在某一個瞬間陡然逆轉。
更何況,青州漢軍的左翼新附軍還沒有交戰,一旦他們發現有失敗的可能,劉預有充足的理由懷疑,這些本就摻雜大量不靠譜盟友的友軍還能剩下多少人不逃跑。
眾將聽到劉預大聲的拒絕,都是心中一驚,似乎都猜到了劉預的下一步的應對之策。
果然,劉預隨即大聲的喊道。
“傳令!”
“命吳信率甲騎速速來援!”
一名親衛立刻取過令符去尋找左翼的吳信去了。
“其余人,都跟我一起衝殺!”
劉預說著,從親衛手中,接過自己的馬槊,奮力一舉,大聲的喊道。
“如今之勢,有進無退!”
周圍的部將聞言,皆是各取槍槊在手,發出一陣陣的大聲響應。
“有進無退!”
“有進無退!!”
與此同時,劉預已經看到,遠處的黑壓壓的胡虜甲騎兵,已經完全列好了陣列,開始催動馬匹,向著青州軍陣列的方向衝殺而來。
青州步兵已經完全被眼前的胡虜步卒遮蔽了視線,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完全聽不到後方的鼓號命令,只是憑借著本能與距離自己最近的友軍配合,拚著紅通通的眼睛往前廝殺。
絕大部分青州漢軍步卒, 根本沒有意識到,一股巨大的威脅即將襲來。
石勒伸長了身子,如同一個兀鷲探著長長的脖子,望著前方胡虜甲騎的進攻。
這些人馬具裝的黑色甲騎,都是由石勒精心挑選的羯人和烏桓人組成,是石勒最初起家時候在太行匪徒中拉起來的心腹。
堅硬的鎧甲和鋒利的武器,都是這支胡虜甲騎最雄厚的資本。
此時,奔騰的胡虜甲騎已經漸漸提到了最高速度。
與那些呼嘯奔襲的胡虜遊騎不同,這些胡虜甲騎,都沒有發出任何呼嘯的喊叫聲,只有厚重的馬蹄聲,越來越快的從大地上傳向四方。
“轟轟轟!”
這些胡虜甲兵,憑借這高頭大馬的衝勢,完全無視面前任何的阻擋。
最開始阻礙道路的人,就是胡虜自己的潰逃下來的步卒,這些恐懼的潰兵,後有青州漢軍追兵,前有突然殺出的黑色甲騎,早已經完全沒有逃命的去路。
許多胡虜步兵還沒有來的及,做出正確的躲避策略,就很開被這些胡虜甲騎給撞倒,被後續而來的甲騎用馬蹄給碾到了雪地之中。
他一揮手中的長刀,向著左右驚慌失措的青州甲兵們喊道。
“都別亂,誰也不準給老子退!”
“結陣,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