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年,十一月十九,冬。
漫天的鵝毛大雪簌簌的落下,把整個洛水上的冰面也都覆蓋住了。
與此同時,原本散落在大地上的一切也都被雪花覆蓋了。
劉預立於冰封的洛水河畔,遠遠的望著遠處的洛陽城。
此時的洛陽城中,已經升起了一股股的黑煙。
那是守衛洛陽的荀崧等人在放火焚燒帶不走的物資。
說是物資,其實如今的洛陽城中除了數萬人馬隨身攜帶的乾糧之外,剩余的一些絹帛財物的數量也都是十分寥寥。
洛陽城中剩余的也就是一些帶走也沒有太大用處的儀仗等物品。
“這一把火燒的,實在是可惜,某還想著去見識一下天下名城洛陽呢!?”
護軍將軍趙昆望著遠處的煙柱,用有些惋惜的語氣說道。
聽到趙昆的話後,旁邊的吳信也是一陣惋惜。
“可惜啊,好好的一個洛陽,竟然就這麽一把火燒掉了。”
此時的劉預卻是收回了目光,看了他倆一眼,然後說道。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惜的,之前的洛陽兩失兩得,早已經是殘破不堪了,如今荀崧等人既然已經是無法長久堅守,還不如乾脆撤走了事。”
數日之前的邙山之戰,匈奴單於劉粲把步兵南撤七裡澗之後,洛陽城中的荀崧、杜曾兩人率領洛陽守軍傾巢而出,向著撤退中的匈奴人發起了猛攻。
剛剛經歷了莫名撤退的匈奴步兵,根本分不清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們見到洛陽晉軍竟然傾巢而出之後,全都是軍心大亂,還以為敵人早已經是預謀好了,想要全殲他們這些匈奴人呢。
一時之間,七裡澗南側的匈奴步兵全都是無心作戰。
特別是此時,緊隨而至的劉預也發現了晉軍出擊,立刻也發起了進攻。
南岸的匈奴步兵與晉軍稍一接觸之後,就開始逃跑了。
尚未過河的匈奴騎兵見狀,也都是無心迎戰已經開始衝鋒的漢軍,在匈奴大單於劉粲的率領下,根本沒有顧及南岸的步兵,全都是向著西方方向而逃。
見到匈奴兵馬不戰而逃之後,漢軍立刻發起了突襲,搶佔了七裡澗上的浮橋,與南側的晉軍一起向著胡虜步兵發起進攻。
可憐這數萬匈奴兵馬立刻落到了前後包圍夾擊的境地。
這些匈奴兵馬基本都是雜胡組成,對於大單於劉粲來說根本就是屬於可以舍棄的范疇。
至少有一萬多雜胡兵馬被殺或者俘虜,還有上千人在慌不擇路的情況下逃進了薄冰的河流之中,然後就全都變成了浮屍。
要不是劉預手中已經沒有了可以調派的騎兵,那所有的斬獲應該還要再增加一倍。
等到傍晚的時候,整個戰場上已經是見不到一個匈奴兵馬了,七八萬匈奴兵馬皆已經向著北方逃跑了。
原本劉預還擔心匈奴兵馬去而複返,但是當天晚上,天色就突然變得雲黑風寒起來。
隨即而來的大雪徹底掩蓋了所有戰場上的痕跡。
在大雪封路的情況下,那些逃跑的匈奴兵馬是絕對不可能再回來了。
一連數日的大雪,不僅讓胡虜不能去而複返,也讓劉預的軍中出現了糧草運輸困難的情況。
所以,當得知劉預率領漢軍打算東返之後,留守洛陽的荀崧、杜曾等晉軍將領也都是想著離開洛陽。
畢竟此時的洛陽除了一座孤城之外,其外圍的堡壘、塢堡等一切都已經是空置了,根本就沒有外圍掩護、預警的情況下,一旦明年春天匈奴人去而複返,留在洛陽只有死路一條。
特別是洛陽的西、北兩側的門戶要津,
還都依舊掌握在匈奴人的手中。所以,荀崧、杜曾二人一合計,立刻就一起率軍放棄了洛陽,各自率軍返回潁川和襄城。
劉預等人眼看著洛陽城中的煙火越燒越大之後,卻也都明白,作為三方中心地帶的洛陽城絕對不會因為這一場大火而變得不再重要。
這時候,一名漢軍騎兵飛馳而來。
“陛下,大雪已經封堵了滎陽至此的道路,運輸糧草的車隊恐怕是無法前來了。”
聽到這名漢軍騎兵回報後,劉預的眉頭緊鎖。
原本為了輕兵急進,劉預率領的兩萬漢軍隨行攜帶的糧草本就有限。
就算是加上依靠河水運輸囤積在平縣的那些糧草,也根本不夠支撐太長的時間。
更何況,此時的漢軍營地中,可不僅僅是只有漢軍士兵。
還有四千多匈奴俘虜,另外還有上萬司州流民也在等著吃喝呢。
“大雪封路?運糧草的車馬到哪裡了?”
作為軍司的郗鑒立刻詢問道。
“回侍中,運送糧草的車隊剛剛抵達成皋,就已經是無法前行了。”
“成皋?”
劉預和郗鑒不約而同都是略微有些擔憂。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不僅阻斷了運輸糧草,也將要讓漢軍東返的路程很是艱辛。
這就意味著行軍速度根本無法快起來,路途上需要的糧草自然也就更多。
“要是到了成皋就無法前行的話,那恐怕就要缺糧一兩日了。”
從成皋到洛陽的路程大約是二百多裡路,需要三到五天的時間。
“這大雪路途上,一天都不可缺糧!”劉預說道。
“那不如讓隨行的百姓流民快些行進,只要跟上我軍的步伐,提前一兩日到達成皋應該是不成問題。”郗鑒又是說道。
劉預聽後,卻是沒有同意。
他搖了搖頭,然後說道。
“這些剛剛收攏來的司州百姓,對已經是饑寒交迫多時了,根本就沒有太好的體力在大雪天急行軍。”
“要是讓他們行進太急的話,一定會有不少的老弱掉隊,甚至是病掉。”
如今洛陽周邊的所有郡縣,說是‘十室九空’都已經是非常樂觀的估計了。
整個洛陽周圍三十裡的地界內,恐怕只有不足數千平民百姓了。
如今劉預剛剛收攏的這些司州百姓流民,大多都是主動放棄殘破的家園跟隨漢軍遷移往東的。
對於這些主動依附的百姓,劉預絕對不能讓他們受到嚴重的傷亡的。
哪怕是天災也是絕對不可以。
“這些百姓,都是將來我們重返中州的希望,有了他們將來進入司州,他們就是最好的向導,也是最好的戰士。”
聽到劉預的話後,郗鑒也有些明白了。
不過,現在軍中的糧草滿打滿算,都是有可能缺乏一兩日的。
“要是隻卻一兩日的糧草的話,實在不行,強撐一下,也是能扛過去的吧。”護軍將軍趙昆說道。
郗鑒聽後,也是絕對有些道理。
不過,旁邊的劉預顯然不是這麽想。
劉預非常輕松的一笑,然後向眾人說道。
“不過是缺一兩日的糧草,這有何難?”
“只需要減掉一些消耗糧草的人不就行了嘛?”
他的話音剛落,身邊的眾人都是眼睛一亮,立刻就明白了劉預的意圖。
但是,郗鑒卻還有擔心。
“陛下的意思,難道是想要除掉那些匈奴俘虜?”
劉預聽後,非常利索的點了點頭。
“不錯,郗公果然最知朕的心思。”
郗鑒的眉頭一皺,“可是殺俘不祥啊,陛下請三思!”
“殺俘不祥?”
劉預聽後卻是不以為然。
“這些胡虜都是窮凶極惡之輩,且不說在中州幾進幾出,不知道屠戮了多少無辜百姓,就說如今,要是能用他們的命,來還朕的軍士、百姓少餓一兩天,那也是大祥之事了。”
趙昆、吳信等將領聽到這話後,全都是笑了起來。
“哈哈,陛下說的對,這些胡虜留著也沒有什麽用,能少吃些嚼谷再好不過了。”
“要我說,讓這些胡虜多活了這數日,就已經非常便宜他們了。”
郗鑒知道,如今的漢軍之中,對於匈奴、雜胡等人都是很是仇視,但是他覺得殺俘總是不太好的。
“陛下,這些俘虜皆是健壯之輩,留著當做田客分給有功將士,難道不是更好嗎?”
聽到郗鑒的這話後,劉預卻是朗聲一笑。
“哈哈,郗公此言本應該是有道理的,但是對於這些匈奴雜胡來說,卻是不太適用。”
“朕早已經知道了,這些雜胡皆是一些草原上的馬匪、山林裡的強盜,別說是當老老實實的田客了,就算是讓他們手握著鋤頭,恐怕也沒有半分耕作的架勢。”
“如今匈奴胡虜雖敗,但卻是元氣未傷,筋骨未動,要是能利用此時擊碎他們的肝膽,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見到劉預意志堅定之後,郗鑒也就不再贅言了。
隨後,劉預就向旁邊的吳信、冉良等人下令。
“胡虜凶頑,不可教化,雖已俘獲,但劣跡斑斑,罪孽深重,雖吞灰滌腸,也難清罪孽的十之一二。”
“所有胡虜,今日皆正法於洛水河畔。”
“讓那些投效的百姓流民每家每戶出一個男丁,由他們來行刑。”
“這些司州百姓,人人皆是背負胡虜的血海深仇,就讓他們親手為之前死去的親人報仇吧!”
這些在危機四伏的司州依舊能存活到現在的百姓流民,幾乎人人都是胡虜肆虐的受害者。
所以,由他們來動手殺這些胡虜的話,不僅可以讓劉預獲得許多人得報仇怨的感激,還能讓這些司州百姓人人皆是不再畏懼胡虜。
吳信等人領命之後,立刻前去安排了。
短短一個時辰之後,洛陽城外的洛水河冰上,就被一層又一層的粘稠血液染成了黑紅色。
與之相應的,還有許多人快意恩仇的長嚎聲,一直在洛水河畔響了許久。
=·=·=·=·=·=
冬,十二月。
建鄴的冬天來的早,去的也早。
與之前的兩個月相比,此時已經變得溫暖了起來。
進位為晉王的司馬睿,此時已經在準備接受百官的新年慶賀。
但是此時的晉王司馬睿,卻是根本沒有什麽閑情逸致去等待此事。
不久之前剛剛被司馬睿征辟來的參軍劉隗和刁協,正在和旁邊的側廳裡,與晉王司馬睿秘密商議最近的軍機要事。
“唉,如今內外眾人紛紛上表,都是爭先恐後的要給荊州刺史王敦請功,你們說,孤要如何應對?”
晉王司馬睿非常為難的說道。
上個月的時候,荊州刺史王敦收復洛陽的捷報傳到建鄴之後,整個三吳之地,皆是人人歡呼沸騰。
仿佛一夜之間,丟失數年的洛陽就被收復了。
許多人都覺得北面的胡虜也不過如此,洛陽這種要地都被王敦收復,可想而知收復全部中原,也應該不是太難。
對於此事, 北方逃來的士庶都是覺得恢復故土,重回鄉裡有望,所以都是高興的很。
而那些吳地的豪強,對於此事也是非常的高興。
因為如果能輕易的收復北方,那些北方而來的‘傖子’也就可以屁顛屁顛的滾回北方去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在他們跟前礙眼。
畢竟,自從琅琊王司馬睿等北人來到江東之後,整個江東大權幾乎全都被他們牢牢把持,他們這些吳地舊人只能出功出力,卻還要被‘北人’看成仆役。
所以,當王敦收復洛陽的消息傳來之後,晉王司馬睿的確向著要好好給王敦表功的。
但所有的情況變化的實在是太快了。
當晉王司馬睿還在為如何賞賜褒獎王敦而思考的時候,隨後又傳來了王敦率軍離開洛陽、青州漢軍在邙山大敗胡虜、荀崧杜曾等人放棄洛陽的消息接二連三的傳來。
都城洛陽在晉軍手裡還沒有捂熱乎呢,就變成棄子,被王敦、荀崧等人又扔了出去。
對於這件事情,大批的北人士庶都是對王敦、荀崧等人口誅筆伐。
頃刻之間,他們就從北伐功臣變成了誤國的奸邪懦夫了。
不過,對於掌控了大權的北方士族高門來說,他們卻依舊是支持王敦的,所以應該封賞王敦的傳言就一直沒有斷過。
“王敦雖有收復之功,但是卻不能堅守洛京,見到胡虜大軍至,就以平荊州亂民南逃,實在是有過無功!”
劉隗立刻義正辭嚴的說的。
“王敦不過是以朝廷的軍力物力,來為自己謀取功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