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年,十一月,初九。
河南郡,洛陽城北的邙山腳下。
冬日的朝陽剛剛升起的時候,萬丈的光芒照耀在邙山上,讓已經在山下列陣的漢軍蒙上了一層金黃色,甲光向日如金鱗一般展開。
在連綿的軍陣之中,一面巨大的赤底龍旗迎風招展,遒勁的字真的如龍一般飛舞。
劉預騎馬立於中軍陣前,正一臉凝重的望著前方緩緩移來的匈奴軍隊。
這時候,一名漢軍騎兵策馬跑到了劉預身前。
“陛下,有一支胡虜騎兵,剛剛沿著七裡澗向著東面首陽山而去了。”
“有多少人?”劉預問道。
首陽山位於邙山的東面,要是繞過首陽山,就可以轉而向東北進攻孟津,亦或者是向西北繞到邙山的北面,進而威脅漢軍的後背。
“胡虜的遊騎太多,兒郎們並沒有看得真切,最少也有一萬人,也可能還要多。”這名漢軍騎兵軍士十分謹慎的說道。
劉預聽後眉頭微皺,現在漢軍陣列正好擺在邙山往北到平縣的大道上,雖然有兩側山體的掩護,足以讓漢軍避免兩翼遭受騎兵的襲擾,但是如果後背遭到數萬胡虜騎兵的打擊,極有可能在戰事不利的時候無法順利撤退。
那樣的話,就不能順利退回平縣城池之中了。
“陛下,胡虜分兵這麽多往東而去,肯定是想繞我軍後背,不如再分撥些兵馬去小平。”旁邊的郗鑒建議道。
劉預思索了一下之後,否定了這個建議。
“那裡有李豐的三千精兵把守,就算胡虜有一萬騎兵,也肯定無法撼動李豐。”
劉預已經提前安排李豐去把守背後的道路,雖然李豐沒有什麽大的將略之才,但是這種拚命的任務卻是最合適不過。
更何況,劉預並沒有把一萬胡虜騎兵看在眼中。
就在剛才,雙方的騎兵已經在外圍進行了一些交鋒,那些匈奴騎兵依舊是輕弓快刀的輕騎兵,對於三千精銳甲兵根本算不上大威脅。
“如今胡虜已經傾巢而來,只要能在正面擊敗胡虜,繞後的那一萬胡虜根本就是無關大局。”
劉預非常篤定的說道,只要挫敗了正面的這些胡虜主力,那些繞後的匈奴騎兵反而就有可能面對轉身的漢軍主力,其攻勢自然也就是不得不自行退去。
郗鑒聽後也覺得有道理,隨即就不再多言。
這個時候,漢軍南面的廣闊平原上,已經被匈奴大軍完全控制住了。
在如此晴朗的天氣下,劉預已經是基本看清了匈奴人的大陣。
對面這些匈奴軍隊其中大部分都是匈奴騎兵,只有極少數是沒有馬匹的步兵。
其中在劉預的正對面的匈奴軍中,有一隊匈奴騎兵尤其精良,因為劉預已經看到了他們身上閃亮的鐵甲反射出來的光芒。
“這些胡虜,可稱精銳!”劉預又手中的馬鞭一指正前方說道。
旁邊的郗鑒、趙昆等人都是抬頭望去。
“陛下,那應該就是胡酋劉聰的中軍吧。”郗鑒也看到了那些胡虜的精良裝備。
“嘿嘿,這些胡虜的樣子倒是挺唬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中用。”趙昆覺得匈奴人並沒有什麽稀奇。
“不過,那一面大傘卻很是招搖,等到開戰之後,末將替陛下把他搶過來!”趙昆用手一指前方,大聲的說道。
聽到趙昆說的‘大傘’之後,劉預等人都是一陣哄笑。
“那是十二重五彩華蓋,就算不是胡酋劉聰,也應該是他兒子單於劉粲的,哪裡是什麽大傘。”劉預笑著說道。
“嘿嘿,末將知道那是華蓋,只不過我看在胡虜手中就是一個大傘,
可沒有什麽華蓋的感覺。”趙昆故意傻笑道。經過趙昆如此打諢,眾人都已經是徹底不再過分嚴肅。
又過了一會兒之後,外圍的漢軍騎兵幾乎已經全被匈奴騎兵給逼迫回到了陣中。
此時匈奴軍隊已經徹底掌控了外面的局勢,不過漢軍有著身後邙山的高度優勢,大部分的胡虜動向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等到漢軍騎兵回到陣中之後,漢軍步兵已經開始在陣前布置距馬、路障等物,用來阻礙匈奴騎兵衝擊中間的平坦大道。
至於兩側的矮丘上,漢軍步兵也已經做好了布置。
劉預掃視了一圈之後,覺得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等著這些胡虜來進攻了。
這時候,劉預看到在自己身側的護衛中,有一個身形瘦高的身影。
“冉良!”劉預向那個身影喊了一身。
原本一直緊緊盯著前方匈奴軍陣的冉良聽到後,立刻撥馬來到了劉預身邊。
“冉良!你猜一猜,胡虜要從哪裡主攻?”
已經幾乎完全長成大人身量的冉良,身高足有八尺,要不是面容稚嫩,根本就看不出來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聽到劉預的詢問之後,冉良不假思索的說道。
“陛下,胡虜兵力乃是我軍數倍之多,不管是兩側的丘陵,還是這大道上的中軍,都是胡虜主攻的方向。”
聽到冉良的話後,劉預輕輕一笑。
“哈哈,說的不錯,三面皆是主攻,那你可怕否?”
冉良聽到這話之後,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面目猙獰起來。
“良不怕,內黃冉氏族中半數盡歿於胡虜之手,如今羯胡雖敗,這些屠各胡卻依舊猖狂,要是良害怕,還如何能為族人報仇!”
聽到冉良的話後,劉預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此戰胡虜以我軍兵少必定輕敵,待到胡虜三戰力竭之時,就是你們羽林騎兵衝殺之時,到時候就可以痛快的報仇了!”
在劉預的計劃中,並不是單純的布陣防守,隨行而來的一千多名漢軍騎兵將作為最後決定性的反擊力量,在胡虜攻勢受阻的時候,進行絕地反擊。
對於反擊的效果,劉預有著充足的信心。
要知道,這一千多漢軍騎兵每一個人花費,都可以供養七八個步兵,要是這些花費換不來七八倍的效果的話,劉預也絕對不可能用這些騎兵。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還是需要漢軍步兵抵擋住數倍胡虜的前期攻勢。
劉預想到這裡之後,不禁又看向了遠處那面鮮豔的匈奴華蓋。
與此同時,在這面十二重五彩華蓋底下,匈奴皇帝劉聰也是用同樣的目光審視著對面的青州漢軍陣列。
“賊軍雖然也算是有章法,但不過是平平無奇,竟然全都布置在了正面。”
匈奴皇帝劉聰遠遠的看到,青州漢軍以兩翼的山丘保護大道中的中軍,雖然看不出來什麽破綻,但是卻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劉預不過稀松平常之輩,只不過他善於籠絡軍心,每逢行軍,都是與士卒同吃同寢,尤其擅長操練兵士,其手下的軍士才是難纏之所在。”匈奴皇帝的驃騎將軍苟晞說道。
“這些青州賊的陣列整齊,就算沒有什麽稀奇之處,要想攻破其陣,恐怕也得死傷不少。”匈奴漢國的太保劉洋開口說道,“陛下,臣覺得還是不要著急,不如以陣列對峙,如今河水已經開始結冰,沒有了舟船補給,這些青州賊如何能持久,只需要三五日就可以不攻自破。”
聽到太保劉洋的話後,匈奴皇帝劉聰對於這個老東西更是感到了厭煩。
以太保劉洋為首的這一些匈奴宗室,如今已經太平日子過的太久了,已經完全失去了積極進取的精氣。
每次遭逢大戰,這些老東西都要出來奉勸自己‘沉穩行事’或者‘從長計議’,簡直比那些儒生還要囉嗦。
“朕之前攻取關中,太保也是勸朕要沉穩行事,結果如何?”
匈奴皇帝劉聰冷笑道
之前攻略關中之前,太保劉洋等宗室諸王就是一陣陣的勸阻,在中間遭遇戰況不利的時候,這些人又是紛紛散布消極的言論,等到最後劉聰攻取了關中,太保劉洋等人卻又跳出來搶著要分耕奴和女子。
聽到匈奴皇帝劉聰的譏諷後,太保劉洋臉上的花白胡子一陣陣顫抖,顯然很是不甘心。
劉聰根本不願意給他留臉面,“太保覺得青州賊缺糧,難道我軍就不缺糧嗎?”
“如今軍中馬料已經幾乎耗盡,要是不趁著馬匹驃弱之前衝陣,再耗下去,哪還有什麽騎兵可用。”
匈奴漢國的軍隊在之前一直在關中鏖戰,大多數的騎兵根本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整,來的洛陽之後,卻又是補給困難,只能以平陽的糧草為補給。
如此一來,匈奴漢國的許多戰馬都已經是開始掉膘了。
“更何況,秦州、涼州的晉虜就一直對雍州虎視眈眈,豈能與青州賊在此虛耗?”
“之前跑了一個王敦,已經是朕的大恨!”
“如今青州賊輕兵前來,要是再因為什麽沉穩行事,而讓劉預逃跑的話,豈不是錯上加錯!”
匈奴皇帝劉聰說道這裡的時候,已經是非常生氣了。
因為他又想起來了之前晉虜王敦‘懸羊擊鼓’全身而退的事情,本來必勝的戰事,竟然讓自己成了一個笑話。
“陛下恕罪,臣剛剛失言了。”太保劉洋聽到這話後,立刻就是做低服軟。
“待到三通鼓響之後,太保替朕去督帥左翼,要是左翼軍士,敢有先朕之中軍退卻者,太保可軍法處置!”
匈奴皇帝劉聰大聲的命令道。
“臣遵命!定然與陛下中軍同進退!”
太保劉洋說這話的時候恭恭敬敬,但心中卻是已經狠狠咒罵了劉聰一通,匈奴左翼的大多數兵馬都是太保劉洋等屠各元老的部曲,要是與嚴苛軍法的話,那殺掉的人都是他們自己的心腹。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當最後一支匈奴軍隊渡過七裡澗到達了指定的位置,匈奴大軍已經完成了最後的列陣部署。
匈奴皇帝劉聰此時舉目東望,被他派去繞後的中山王劉曜的軍隊此時已經看不到蹤影了。
劉聰心中推算著,那些繞後的匈奴騎兵為了保持馬力,肯定不會奔跑的太快。
他又看了看對面青州漢軍看起來單薄的陣列,實在是有些害怕。
要是匈奴軍隊進攻太早,青州賊奔潰的太快的話,說不定中山王劉曜還沒有完成繞後,那個東萊賊劉預就逃跑了。
如果那樣就不太好了,所以劉聰雖然軍陣已經列備,但並不像立刻開始進攻。
匈奴皇帝劉聰想到這裡的時候,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來人!取紙筆來!”劉聰向旁邊的護衛吩咐道。
那護衛實在沒有想到,匈奴皇帝劉聰竟然在大戰之前,竟然索要紙筆,一時之間周圍的幾個人竟然誰也沒有隨身攜帶。
再說,他們這些人都是些粗魯軍士,平日就不曾摸過紙筆, 如今哪裡有紙筆。
最後還是在後面的書記吏那裡取來了紙筆。
匈奴皇帝劉聰取過毛筆,把紙平鋪到了馬背上,很快就龍飛鳳舞的寫就了一封書信。
“哈哈,來人,替朕去告訴劉預,他若投降,敕封為歸義王!”
“把朕的這封親筆信,去給那青州賊人送去!”
匈奴皇帝劉聰向旁邊的護衛吩咐道。
不過,在聽到他的話後,旁邊的一些匈奴軍士們卻都是一陣害怕。
“陛下,那青州賊劉預不講道理,慣常都是殺使者啊!”
“是啊,陛下,人們都說,那東萊賊人不管什麽來使不來使,一旦落入其手中,那可就是被斬首剝皮了。”
幾個匈奴將領的話中都是透露著害怕。
如今大戰在即,只要此戰勝後,匈奴漢國就將一戰成為執天下牛耳者,要是死在這種憋屈的‘送信’上,那豈不是就太冤枉了。
“蠢材,那就找個晉奴去送信!”匈奴皇帝劉聰立刻就是不滿道。
幾個匈奴將領聞言都是松了一口氣,隨後就慌忙去找來一個‘替死鬼’。
不過,這名信使卻沒有如眾人想的一般被青州賊人殺死,反而是也帶回來了一封書信。
匈奴皇帝劉聰心中滿是好奇,打開之後卻發現這一封信,就是他剛剛親筆寫的那一封信。
只不過上面劉預的名字,已經被塗改掉了,換成了劉聰的名字。
匈奴皇帝劉聰絲毫不怒,反而是心情大好。
“哈哈,小兒之戲!”
“傳朕令!擊鼓,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