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钜心中天人交戰,他已經盡可能掩飾自己的心思,卻感覺在趙昊的面前像一個初生的嬰兒,全然沒有半點遮攔。
他在族中以年輕天才著稱,素來瞧不起他人。
知道趙昊因關羽女婿的身份成為劉備的紅人,又用雷霆手段平定交趾,他心中還老大不服,心道我若易地而處,肯定能比他做的更好更出色。
可當真和趙昊正面接觸,才覺得此人簡直是一汪大海,深不可測,
他恭敬地行禮——這次真是發自內心的恭敬:“願聽冠軍侯吩咐。”
“我知道你們是在想什麽主意。
我的新政想必你們都知道了,我原以為你們這些廢料不上台面,肯定是有步騭在背後暗搓搓才給你們出了混入我們背嵬軍的主意。
先混進去,我們就不好用交趾的手段對你們下手,我早晚要離開交州,到時候一切歸於平靜,
再來這裡的官員跟老龐一樣,需要利用你們,又不敢得罪你們,對不對?”
趙钜默默無語,不得不說,趙昊就像他肚子裡的蛔蟲一樣,幾乎完全猜到了他的念頭。
“沒什麽好藏的,你們這些大地主,土地是你們的命根子,我跟你們搶土地,就是要你們的命,我還沒指望要別人的命別人還不跟我打起來。”
“您的意思是?”
“拖,是目前的最優解,
我現在真的一時半會沒法對你們下手,起碼沒法把交趾模式硬生生的搬過來。
但我有了印刷術,拖得時間越長,對你們越不利。”
趙钜眉毛一挑,有點不服的道:“願聞其詳。”
他聽說印刷術的時候,心中的不安就開始擴大,卻怎麽也想不到印刷術能對他們世家造成怎樣的影響,
“這次龐德的事情倒是給我們敲響了警鍾,
我們的猛將不缺,可有文化,能治民,能跟地方的豪族妥善接觸來不斷開展新政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因為讀書人都掌握在你們這些家族的手裡,一個黔首經過幾個月的訓練就能成為一個猛將,
但幾個月的時間他們的字都認不全。”
趙钜胸口似乎遭到了一記重錘,一瞬間,他幾乎明白了趙昊的意圖。
“是了,印刷術推廣後,讀書的難度將大大降低,黔首也可以讀書識字,到時候自然有數不勝數的人才……”
“不只是這樣。以後選拔人才的時候我們還可以用點別的方式。
比如科舉。”
“科舉?”
“是,等讀書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就可以組織一次考試,
不分身份,不分地域,所有我大漢的子民都可以參加一次考試,
用這樣的方式選拔出優秀的人來為朝廷效力。
朝廷可以拿出所有的官職來安排這些考試的優勝者,你們真的認為,到那個時候,你們的世家還能千秋萬代,永遠把持這門第嗎?”
科舉雖然不是終結門閥的那一刀,卻也給門閥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這個年代的門閥之所以密不透風,是因為他們掌握了完全的上升渠道,通過察舉製和九品中正製的手段不斷把自己人塞進共同的渠道裡,這才讓他們永遠屹立不倒。
“我知道,在番禺,你們的影響力遠遠大過我們。
先有族法後有天是不是?
大漢對你們來說,只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存在,甚至天子都不知道在嶺南有個富庶之地叫番禺。”
“但以後不一樣了,只要有造紙術和印刷術,你們宗族裡的那些庶出的孩子也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他們去了中原,去了蜀中,去了江東,卻做縣令、太守、將軍、丞相,
之後呢?”
“等這些孩子長成了,娶了豪門大戶的小姐,還願不願意再認你們這些古老的宗族?
當然你們可以鼓勵你們那些最孝順的孩子去考,
但前提是,他們也得考得上才行啊……”
沒有官員的家族只是一盤菜而已,趙钜比誰都明白。
他不敢相信趙昊到底是有怎樣的奇思妙想,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心裡到底裝了怎樣的東西,居然有如此毀天滅地的設想,
今天太多的新思維一股腦灌入趙钜的腦中,讓他感覺有點缺氧,他搖搖晃晃的後退了幾步,用了好久的時間才定了定神。
“冠軍侯不是說給我們指一條活路嗎?我趙钜先代表宗族謝謝您了。”
“很簡單,一個交州可以並行兩種制度,因地製宜。
我可以讓你們的人繼續享受現在的美好生活,但是有期限,給你們二十年。”
“才二十年!”
“是了,這二十年裡,你們要做大漢最恭順的臣子,要給大家展現一下,對你們格外照顧,是大漢天子英明的選擇。
若是你們能滿足我的要求,二十年後,我們可以繼續讓你們在這一城之內保持現有的狀態。”
趙钜本以心灰意冷的心中突然活了起來,他激動的道:
“需要我們做什麽?”
“暫時還不需要,十年之內,這天下基本就已經平定,等科舉開始的時候,如果你們有人能考出讓天下側目的成績,我就秉明天子,給你們延長一定的期限。”
“還有這種事……”趙钜心中驚濤駭浪接踵而來,他暗自盤算了一下,居然感覺趙昊的提議還是蠻有誘惑力的。
南海郡偏遠貧窮,如何以一郡之力和天下人對抗,既然別的改變不了,這樣的選擇倒是也不錯。
趙昊這樣的天才……
將來一定能攪動風雨,名震天下。
如果我們的子弟能追隨其左右,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想到這,趙钜恭敬地道:
“多謝冠軍侯為草民著想了。”
“你先別急著謝我,我覺得你這個人挺有本事,我準備征你為前將軍文學掾,以後你得跟我混。”
“啊?”
趙钜的勢力都在南海,要是離開了番禺城,他真的龍困淺灘,有本事也施展不出來。
一個小小的文學掾,根本不入他的法眼,以趙家在南海的勢力,除非拿南海太守來換,否則根本請不動趙钜。
可趙昊目光灼灼,看趙钜的眼神雖然和善,但似乎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意,只怕趙钜只要敢出言拒絕,就跟他的同族兄弟趙睢一個下場——
被趙昊掛起來供人欣賞。
他打了個寒顫,苦笑道:
“冠軍侯征辟,草民榮幸萬分,哪敢拒絕。以後還請冠軍侯多多教導才是。”
劉禪一直在旁邊聽趙昊和趙钜這對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唇槍舌劍,直到趙昊公開他的一切念頭,劉禪才恍然發現原來不起眼的印刷術後面居然能包含這麽多的東西。
好厲害啊,子玄哥真是經天緯地之人,小小的幾樣東西,就能讓大漢開始出現全新的變化。
怪不得父皇對他信任青睞,恨不得把身後大事全都托給他。
他心中突然想起一個明媚的姑娘,表情頓時一暗。
哎,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讓鬱生欣賞吧……
……
趙钜做了趙昊的幕僚,已經被吊了一天多的趙睢自然也被趙昊放下來。
這個之前還帶著幾分狂傲的文士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隻可憐的小鳥,見了趙昊之後就如見鬼一樣藏在趙钜的身後。
趙钜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派人去請家中所有的老人去祠堂議事,還非常罕見的叫家中年輕有為的幾個子侄也一起來。
眾人都知道,這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趙钜是老族長的兒子,天生睿智,所以才能鎮服族中大小,他在祠堂請出祖宗牌位,先焚香拜了拜,才緩緩開口,把今天和趙昊說的一切原原本本交代出來。
整個祠堂鴉雀無聲,寧靜非常,所有人都被這磅礴的信息量嚇呆了。
科舉,印刷術?這都是什麽東西?
趙昊憑著這兩樣東西,就想奪走我們的土地?
所有的老人臉上都蒙上一層陰霾,但他們驚奇的發現,家中的年輕子侄居然個個躍躍欲試,特別是那些庶出的兒郎,更是攥緊拳頭,一副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的樣子。
是了,這些人在家中的地位不高,連宗族的事務都很少能參與,但又個個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等待施展。
一年的征辟察舉便是都從趙家選人才能選幾個,何況還要給胡家和其他幾個小姓稍微分潤一些名額,要族中長老商量推舉,在家裡有身份的人才能入選。
可這科舉不一樣,這是各憑本事,不論出身,
也不用搞像二十四孝一樣恐怖的行為藝術。
看來,趙昊此舉對家裡的衝擊卻是極大,這八子才剛剛有一撇, 人心就已經不齊整了。
“趙昊有沒有說,胡家怎麽處理?”
趙钜哼了一聲,道:“自己難保,哪有心思去管別人。”
“五哥,你這說的哪是人話?”上首端的一個壯漢忍不住道,“胡家和我們同氣連枝,趙昊跟我們趙家客氣,卻未必能給胡家上下數百口一條活路。
咱們趙家若是如此無情,以後還怎麽在南海混下去。”
“那你說怎麽辦?”
“嘿,五哥是當了朝廷的官,有點飄了吧?
咱們憑什麽要聽趙昊那廝的指揮,要我說,趁他現在松懈,咱們不妨擺個鴻門宴,一刀把這鳥人剁了,
他的兵少,只要咱們封鎖了港口,他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休想從這番禺活著逃出去!”三國大陰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