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幽虛弱至極,趙昊費力的把她從籠子裡扛出來輕輕放在榻上,用枕頭把她後背墊高,讓她斜躺在床頭。
他從陸鬱生手中接過瓷碗,用木杓將米湯一點點送進程幽的口中,又輕輕捏著她的下巴讓她把頭抬高,讓米湯能順利從她的口腔滑進咽喉。
看著程幽氣若遊絲的臉輕輕扭動一下,陸鬱生這才松了口氣,她發現自己剛才緊張的一直緊抓趙昊的官袍,趕緊把手放開,臉上已經通紅一片。
“放心吧,我可舍不得你這個表姐死,她身上還有很多的秘密。”
陸鬱生懂事地點點頭,又柔聲道:
“我知道不該干涉國事……
可是表姐出身校事之家,有許多事情身不由己,如果能為大哥做事,我想她也會開心的。”
“什麽叫校事?”
陸鬱生的臉上頓時起了一絲厭惡之色,含恨道:
“這校事乃不入流的小官,卻緊隨吳侯左右,每每匯報大臣舉動,收買君子近身之人以做耳目,實在是小人行徑,可恥至極。”
呃,原來是類似錦衣衛一樣的東西。
自古以來文官就和這種密探不對付,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對他們也不惜大肆口誅筆伐,肆意侮辱,把一堆有的沒的的事情全都放到校事的身上。
在文官們看來,我們都是一些至誠君子,對我們監督就是對我們人格的侮辱,
這種藏在暗處蠅營狗苟的小人,一定要批倒批臭,在他們的身上踏一萬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至於我們不法之事嘛……
啊那都是一小撮,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破壞君子的名號,不是真正的君子。
嗯,就算不是真君子,也不能監視,誰監視誰就是小人。
正史中,曹操和孫權跟手下這些君子一直都是保持著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魚水情,
兩人也不約而同設立了幾乎不在史書中露臉的校事官來和君子們打成一片。
當時曹操手下的有句俗語:不畏曹公,但畏盧洪,盧洪尚可,趙達殺我。
這盧洪趙達就是曹操手下最牛逼的間諜頭子,繞開漢獻帝形同虛設的禦史台,直接幫曹操監督百官和防止士兵逃跑。
有戰死沙場的士兵,校事還負責把他們老婆孩子再送人發揮余熱,可謂用心良苦。
而孫權的校事則權力更大,聽陸鬱生說,現在由一個叫呂壹的人統帥,
東吳上下就算是張昭、顧雍這樣的頂級大臣都在他的面前不敢多言。
“呂壹深得吳侯信任,能出入廟堂之上,朝中眾人無一不懼,
他手下的校事官規模龐大,無孔不入,而且目無法紀。
我的姨娘……哎,表姐的娘親雖也出身名門,但是家道中落,家境貧寒,
父親說,吳侯平定東南時家中困難,也難以一一周濟。
姨娘為了生計,便嫁給一名校事,雖然之後不缺衣食,卻總是受盡白眼,
也只有伯言兄長秉持公道,不肯隨意菲薄。”
孫策平定東吳的時候,以強大的武力揍得江東的一眾豪門七零八落瑟瑟發抖。
當時陸家這樣的頂級豪門都孤苦沒落,別說陸績的媳婦朱家,
程幽的母親朱氏跟陸鬱生的母親朱氏是遠親,當時也活不下去,
被迫嫁給了一個小小的、不入流的、丟人的、令人生厭的校事。
雖然婚後丈夫對這個豪門出身的夫人禮敬有加,但朱氏終究是不能再回家了。
她每每站在家族古舊森嚴的豪宅院落之外,也只能抱著年幼的女兒遠遠長歎默默流淚,
顧陸朱張同氣連枝,又怎能允許一個嫁給校事的女人再回家族的門牆。
“只有陸議對他們娘倆還算客氣……
嘿,怪不得這小娘對陸議多有好感。”
趙昊伸手捏了捏程幽冰涼的臉蛋,程幽在夢中蜷縮起身體,喃喃自語道:
“娘親,別哭了,他們欺負你,還有幽兒呢!”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這些世家豪門也真是有病……”
趙昊不太習慣這種溫婉感人的場面,索性伸了個懶腰,讓陸鬱生先照顧程幽,自己隨便找了點吃的,準備再找個房間睡一會。
可熊貓布布又纏了上來,討好地抱住趙昊的大腿蹭來蹭去,這幾百斤的體重壓著,讓趙昊寸步難行,
“要不是看在鬱生的面子上,早把你砍了燉湯了……”
趙昊嘴裡念念有詞,熊貓似乎聽懂了趙昊的想法,又是一陣嚶嚶嚶地怪叫,居然不管不顧地咬住趙昊的褲腿,死死往一邊拉扯。
這下可把趙昊嚇得遍體生寒,熊貓這咬合力啃竹子都嘎嘣脆,前世他還聽說過好幾起野外大熊貓傷人的案子,這要是被它一口咬傷豈不是成為穿越者的第一笑話。
“別,有話好商量……”
他非常從心地安撫著布布,可布布卻意志堅定地拉著他不放,似乎要把他拖進一個房間裡。
孫尚香的房間!
“我靠,王熙,王熙!”
這光天化日之下隨便闖一個女人的房間怎麽都有點說不過去,
趙昊心虛之下趕緊喊王熙來救命,正吃了午飯睡得直流口水的王熙聽見趙昊呼救,趕緊一個激靈坐起來,披上衣服就鑽了出來。
“啊,老大,你這是再和布布練功?”
“我練你妹,快把這隻熊給你弄走!”
布布堅定地把趙昊拖到孫尚香的屋門門口,又用它毛茸茸的腦袋咚的一下撞開屋門,
趙昊茫茫然的跟進去,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靠,孫夫人,你你你……不要啊!”
只見房梁上懸著一段長長的白綾,孫尚香已經吊掛在上面,腳下的胡床翻到,整個人已經陷入了沉默。
趙昊猛虎一樣撲上去,也顧不上男女之防,趕緊托住孫尚香的下肢往上抬,打著哈欠的王熙迷迷糊糊進來,也立刻清醒,兩人手忙腳亂地把孫尚香從上面放下來。
“老大你別慌,孫夫人還有呼吸,我這就從房梁弄點灰下來。”
“弄灰下來做什麽?”趙昊一邊把孫尚香放好一邊問。
“哼哼老大這你就不懂了,我師父教我說人上吊後靈魂還留在房梁上,這時候早點把上面的灰刮下來泡水喝,就能救活。”
“啊呸,什麽時候了還特麽給我說笑話,讓你師父抓緊去死。”
王熙委屈地看著趙昊一頓操作,把孫尚香扶穩放好,
檢查了一下孫尚香的脖子和頸椎,趙昊才松了口氣。
還好孫尚香的體重不大,沒有形成頸椎骨折,頸動脈也沒有出現出血的情況,
不然趙昊和王熙兩大庸醫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過來了。
趙昊見孫尚香緊閉雙眼,眼角淚光盈盈的模樣,心中幽幽長歎一聲。
要是她現在死了,對趙昊也有幾分好處,反正交州在大家心中都是不毛之地,水土不服死了也是情理之中。
可出於一個穿越者的心態,他卻怎麽也狠不下心來。
“王熙關門,不許任何人進來。”
“啊?哦哦哦……”
王熙急匆匆把門關上,便立刻見到了令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只見趙昊居然撲在孫尚香身前,雙手極有節奏地在她的胸口快速按壓。
“老大……你這是?”
沒看出來啊,老大濃眉大眼的居然有這個愛好。
“滾蛋,我這是救人!”
趙昊按壓了幾下,又立刻展開人工呼吸,這下王熙更是嚇得差點哭出聲來,
趕緊把布布拖到門口,一人一熊把屋門堵得死死的。
趙昊的心肺複蘇水平非常二把刀,好在孫尚香上吊的時間也不長,隻壓了幾下,她就哇的一聲,開始大口大口咳嗽喘息起來。
“成了!”
趙昊大喜,一不留神腳下一滑,居然撲通一聲栽倒在孫尚香的身上。
“啊!”
孫尚香疼的一聲慘叫,見趙昊居然和自己近在咫尺,心中又氣又怒,
一瞬間,各種哀怨、痛苦、憤怒和幾分羞怯混合在一起,她砰的一聲坐起來,指著趙昊的鼻子大罵道:
“趙……”
“喊,你喊你大爺!”
眼看孫尚香就要發飆,趙昊索性先下手為強,
他大吼一聲,頓時震得剛剛復活的孫尚香一個機靈,滿肚子的汙言穢語也被這浩然正氣震得煙消雲散。
“喊?你還有臉喊?你還有臉自殺?”
“你不是孫文台的女兒嗎?就這點出息?
一哭二鬧三上吊,你怎麽還用倒序,上吊完了就準備開始鬧,下一步是不是要開始哭了?”
孫尚香被趙昊這連珠炮一樣的問話打的有點頭暈,
她從小到大都在父兄的庇護之下,就算是被迫向劉備低頭,劉備也給了她極大的尊重。
怎麽現在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家夥,居然……
她擦擦自己的嘴角,居然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難道?
“別驚了,我為了救你,出此下策而已,這都是在神醫的指點下操作——
你要是死了,對我們其實都有好處,
只是相識一場,不願看你就這麽香消玉殞罷了,你要是不服,盡管再自殺就是。”
孫尚香大腦缺氧之下組織不起凌厲的語言反攻趙昊這廝,
她氣鼓鼓的坐了一會兒,鼻子一酸真想就這麽哭出聲來。
可她又想起趙昊剛才所說,硬是強行止住即將流出來的眼淚,哼道:
“既然敗了,與其受你羞辱, 還不如一死了之。”
“這話說得,你手下的侍女程幽鬧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孫夫人您可是孫劉聯盟的忠實倡導者啊。”
孫尚香胸中鬱氣難消,她氣鼓鼓地坐了一會,這才想到自己剛才……
是上吊了!
是上吊了!
對啊,我剛才求死,是這個家夥把我給救活回來的……
氣氛有點尷尬。
出於教養,孫尚香很想說一聲對不起,但她又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到嘴邊的抱歉又變成了幾聲蚊子般的哼哼。
“為啥上吊?”
“什麽神醫?”
兩人跨服聊天一發,又都陷入了沉默。
“我不想活了,上吊不行嗎?”
“神醫叫張仲景,你聽過沒?”
一邊和布布一起堵門的王熙看著兩人尬聊的場面,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
“那個,今天有人送了點椰子,要不要切開嘗嘗?”
“要!全都拉來!”二人異口同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