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把進攻上庸房陵(也就是東三郡)的任務全權交給趙昊負責，在外人眼裡，這已經是在行動上徹底否定了法正之前的方案。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趙昊現在非常得劉備的信任，這個今年還不滿十九歲的少年將軍正如當年的傳奇名將霍去病一樣冉冉升起，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於是，許多人開始主動跳出來嘲諷法正，要不是這年代秦檜的爺爺還沒生出來，法正幾乎要被批鬥為當代秦檜了。

　　趙昊卻不以為意，知道法正病的不輕，還特意帶上了香茗和藥材，以及至今還沒有治好過什麽人的庸醫王熙一起登門拜訪，

　　法正也拖著病體出門相迎，完全看不出兩人之前的半分矛盾。

　　“趙將軍以德報怨，倒是令在下慚愧了。”

　　“尚書令說笑了，何為德，何為怨?

　　前番尚書令保舉我為交趾太守，我還得特意來謝謝您呢！”

　　法正苦笑著搖搖頭，歎道:“趙將軍話裡帶刺，我也知道是怨恨與我。

　　可是，若是現在再論，我依然想據理力爭，讓主公盡早調趙將軍去交州才是。”

　　跟著趙昊一起來的王熙臉色一黑，心道老大準是讓我來下毒毒死這廝，雖然有違我們行醫的原則，但這個癆病鬼確實是一副找死的模樣。

　　“我能聽聽尚書令的理由嗎?”

　　“當然可以。如果我說，我是為了趙將軍的未來，您會相信嗎?”

　　王熙毫不掩飾的呵呵一聲，趙昊擺擺手，示意法正繼續說下去。

　　“趙將軍人品高潔，真如天空之皓月，讓在下汗顏。

　　正是如此，我才更要讓將軍少受些朝堂之爭，牢牢掌握兵權，好為漢家江山開疆拓土，早日救黎民於水火。”

　　“漢中王重情重義，自然做不得兔死狗烹之事，只是有些事情，還非漢中王一人可以左右。

　　我觀趙將軍為人，重士卒而輕君子，周圍用命之人，皆為貧賤，唯一的謀士楊儀，也是在蜀中鬱鬱不得志。

　　這些士卒因為敬仰趙將軍為人，方能團聚一起，為趙將軍效死，所以能戰無不勝。

　　可那些世家大戶在軍中、朝中樹大根深，若趙將軍不用他們為將為官，輕則後勤不濟作戰困難，重則丟了兵權，受天下圍攻。

　　退一步說，就算趙將軍戰無不勝，可士卒效死，總要錢糧安置家小，要金帛獎勵功臣，所用一切支出，皆需朝中調撥。”

　　“您不是世家豪門出身，與襄陽幾家也只是利益往來，說散就散。

　　現在您有兩條路:第一，打散您的背嵬軍，分編至其他各部，由朝廷統一指揮。

　　第二嘛，便是去交州……”

　　法正目光灼灼，看趙昊的眼神中竟透出掩飾不住的欣賞。

　　“我雖然與趙將軍接觸不多，可對背嵬軍之事，頗為熱心。

　　前些日子，我走訪背嵬軍各部，發現貴軍士氣旺盛，官兵和睦，上下一心，絕非等閑人可練出。

　　若將軍散了各部，這支天下雄兵，只怕可惜了。若不肯散了這部，漢中王在時，還能約束眾人不與將軍為難。

　　可漢中王也已不逾矩之年，若日後將軍統帥萬軍，光複漢室，只怕奸邪小人掣肘，令將軍抱憾。”

　　“故此，在下冒昧表將軍為交趾太守，以安交州。現在漢中王兵力不足，只有您能繼續率領這支背嵬軍南下，由此經營數年，以將軍之能，自然不懼天下豪傑！”

　　趙昊萬萬沒想到，

這話居然是從法正的嘴裡說出來的。　　這個人為人小氣，睚眥必報，絕不是君子，和自己沒什麽交情，卻居然推心置腹，跟自己說了這麽多大不敬之語。

　　趙昊突然明白，法正這為人小氣的罵名只怕也是那些士子地主傳出來的，這個人為人剛毅，倒是有一顆火熱執著的心。

　　“趙將軍一定奇怪，我法正為什麽會跟你說這些話——因為我了解漢中王平生之志，希望將軍能率兵匡扶漢室，

　　若將軍的鐵兵被那些豪族佔據，方為我平生之大憾。”

　　“尚書令不怕，我手掌兵權之後禍亂天下，尾大不掉?”

　　“不怕，”法正笑了，“我第一眼看到將軍的時候，就發現將軍異於常人。

　　您雖放浪形骸，卻本心真誠，對手下賤民都能體愛有加，必是重情重義之人。

　　您這樣的人，不會反叛。”

　　法正和孟達是好朋友，剛剛當官的時候，沒少被那些世家豪門欺負，常常感慨懷才不遇，怎麽自己這麽牛逼的人物就是不出頭，偏偏那些只會清談，只是出身好的人卻能身居高位。

　　可這就是天下的主流，等劉備起兵時，法正也學會了順從。

　　他勸劉備娶吳壹的妹妹以拉攏蜀中的豪強，又勸劉備對許靖這種只會吹牛逼的豪門大戶格外重用。

　　他拚命周旋於世家之間，硬著頭皮和那些豪門互相糾纏妥協，這才讓劉備在蜀中站穩了腳跟。

　　他真是厭惡極了那些無恥豪門的嘴臉，卻偏偏拿他們沒有半點辦法。

　　他是一介文士，還是要仰人鼻息。

　　法正本以為，天下人都是如此，就算英雄如劉玄德，也需要世家豪門的扶持。

　　可他突然發現了一個非主流人物。

　　這個年輕的將軍出身行伍，粗鄙不文，卻屢屢有驚人之語，鬼神之策。

　　他不需要世家的兵，自己用降兵就能組成一支強大的軍隊;

　　他不需要世家的人才，他自己就是絕頂的謀士，再拉攏幾個落魄文人，就能組成一個像樣的草台班子;

　　他在輕賤那些只會清談的天下名士，卻愛惜士卒黎民，幾次戰鬥從不肯用部隊的生命盲目擴大戰果;

　　而且，他還年輕……

　　這麽年輕，就能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上，而且日後還可能更強。

　　法正本以順從的心頓時又強烈的跳動起來，他幾乎沒有多考慮就決定了，一定要保護這個年少有為的將軍，讓他有自己的基業和班底。

　　交州像一張白紙一樣，只有士燮一家勉強算是豪門。

　　只要趙昊進駐那裡，對士燮舉起屠刀，他就能在那片還沒開荒的土地上縱情揮灑自己的理想。

　　他還年輕，他還有的是時間……

　　但是，法孝直的時間卻不多了。

　　漢中之戰時，法正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把最後的心力都獻給了劉備， 在漫天箭雨下，他願意挺身而出，去掩護這個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明主。

　　而趙昊，是他能獻給劉備最後的禮物。

　　主公啊主公，這個少年將軍是大漢複興的關鍵。

　　只要給他足夠的錢糧，給他足夠的人處理後方，他就能殺出一條嶄新的道路，不僅僅是讓大漢恢復到當年的榮光，甚至能更強，讓霍去病都辦不到的事情成為現實。

　　“所以，我必須盡我最後的努力，求漢中王將您調去交州。”

　　法正一口氣說了很多的話，過於激動的他不停地喘息，模樣有幾分的狼狽。

　　趙昊這才明白，此人居然是一個殉道者，為了得證大道，他已經不惜一切代價了。

　　這是逼老子當一個權臣啊……

　　可是思慮再三，趙昊確定法正說的沒錯。

　　門閥在這個年代還沒真正形成，卻已經露出了他的崢嶸。

　　若是自己的努力，養肥了這個還沒徹底成形的恐怖制度，那他才是歷史真正的罪人。

　　“也許孝直先生不信。交州是我要來的，從一開始，我就想去那片土地看看，在那裡，說不定我能做出許多不一樣的事。”

　　“我知道，我也知道您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我先說出來了。”

　　“哪怕損失您的名節?”

　　“我法正有什麽名節?人人都說我睚眥必報，就算現在有人說我嫉賢妒能，我也不疼不癢。”

　　“巧了，我趙昊也沒什麽名節。在您之前，還從來沒有人說過我人品高潔。連敷衍一下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