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天上午，下了兩天大雨，雨過天情，天空的雲彩詭異變幻著，使人摸不著頭緒。

　　劉懷仁的哥聽見外面，好想有轟隆隆飛機響的聲，急忙出門抬頭望天，見空中一架飛機越來越近，在縣城上空盤旋。他急忙大喊母親:“訥訥！飛機！”

　　訥訥嚇得急忙跑出屋子，準備往北嶺跑，一看是小飛機在縣城上空盤旋一個大回轉，然後，飛往縣城的西關機場那邊去了。人們望了一會兒，見到再沒有飛機飛來，也就陸續回屋了。可是縣城的人誰也沒有想到，這架飛機給這所邊城帶來一場大災難。

　　西關小型飛機場上，跑道邊，站著兩排日本士兵在隆重迎接一位日本高官，前排恭恭敬敬地站著的是:桓仁守備隊隊長野田勇夫、憲兵隊隊長杉木還有東邊道特務頭子長島等。

　　飛機停穩後，緩步走下飛機的是奉天司令官兼南滿討伐司令三木中將。

　　三木中將此行，是專門來邊城召開東邊道特別會議，他稱之為割闌尾滅火計劃。參加會議的只有三木、野田、杉木、長島。會議室大門被日本兵層層嚴密把守。杉木命令一個人也不準靠近會議室。

　　三木中獎板著筆挺的軍裝，嚴肅地說:“東邊道桓仁是個大大的藥桶，點燃的一個就會引起南滿的大爆炸，你們的明白嗎?”

　　野田發言說，“將軍閣下，您說邊城的大火藥桶，我認為抗聯的人把唐聚五殘存的人收羅在共產黨旗下，散落在各地的山林隊等山匪，應該盡快抓起來，限時間把這些人集中起來後，一次殺掉！”

　　杉木聽了，也附合道:“將軍閣下，我們可以馬上下令抓人，越多越好，既然是火藥桶，那就要盡快燒掉！”

　　長島聽了，“你們這樣抓人，沒抓幾個就跑了，跑了一個是禍害，一旦露了風聲，警察署裡中國人大大的壞了良心，不能相信他們。”

　　三木聽了，點點頭說:“長島君分析得對，必須有個好法子，不露掉一個才行，這個法子就是讓他們自己送上門，不然，撒氣露網是必然的，那時就麻煩了。”

　　讓這些人自己來，他們能來嗎?野田感到有些不好弄。

　　“他們不來，不會騙他們來！”

　　長島說“對，對就說給他們發大米發白面、發衣服，讓他們快來領，”杉木雙手比劃著。

　　野田說:“來人有先有後，來了你不讓他們走，後面的人就不會來了。”

　　長島聽了，插嘴道:”得讓他們放松警惕，來了先住下，緩一天在抓。”

　　野田說:“那也不行，讓人家住就住嗎，不能那麽聽話，只要讓他們信了，這事才好弄。”

　　三木聽了，微微一笑，“你們說的，我聽清了，總之有三點，一是如何保密，二是如何讓大家信，三是如何能讓他們自己來。最好一天到齊，迅速解決掉，一點也不留痕跡。”

　　說著，三木站起來，繞著桌子渡步，邊轉邊說，這事好辦，先發告示讓他們下山，在家的都要來登記，就說過往不究，先穩住他們，弄清這部分人的人數，先穩住這些人，在每人的身上留下抹不掉的記號，過後好找這些人，等把這些人都打上記號了，再拿著名單找就好辦了，這樣再讓他們按名單來登記就都會感到沒事了，等登記的差不多了，就說再發給良民證，以後就是良民了，讓他們再次來時就不難了，那時集中殺掉。記住，誰走漏風聲，自刎向天皇謝罪。”

　　“將軍英明，這個法子好，

可是，多長時間為限，”杉木問。　　三木道:“你們先登記著，今年不行，明年再動手也不晚，什麽時間登記齊了，就什麽時間下手殺，一旦下手，就要快，要狠，殺掉支那人，一切為了大日本帝國。”

　　會議開到半夜，三木中獎才宣告休息。

　　三木中將走後，三個人很興奮，他們又一起繼續密謀，決定明日起各警察署都貼告示，讓山林隊和抗聯的人都下山登記，登記了既往不咎，不登記的以匪論處，十戶連坐。

　　告示張貼後，十戶連坐讓人怕了，有的人為了自己家免受牽連，便動員過去當過山林隊的，參加過抗日的親屬、鄰居去登記，不去的就去告發，一時間弄得鄰裡關系很緊張。

　　常大奶奶很在乎鄰裡關系，心裡承受著壓力，就索性動員自家老三去登記，說:“免得鄰裡不和，也為了你四弟以後少些是非。”

　　“不去！”三兒說，“不去，四弟太招風了，日本人都叫他四少虎，找咱們還找不著呢，不行再搬家。”說著就上林子放羊去了。

　　常大奶奶見劉三不去，就大聲吩咐:“老二，你去替他們登記領證吧，說領了證就是良民了。”

　　二兒稀裡糊塗與村裡人去登記了，填報上姓名、住址，參加過什麽組織的活動後，警察便根據不同情況在他們的肩膀上用大水針扎上品字形的印記，用墨刺進去，留下一個記號。

　　登記半年多，還有很多人沒下山，一方面長島指揮特務到處瓦解勸降那些小股山林隊，一方面勒令地方士紳頭面人物進山勸說本鄉人員下山，經過幾番動員，差不多該登記的都登記了，日本憲兵隊掌握了這部分人的情況後，於第二年春以發良民證為由，通知這些人和沒登記的人都來領證，並欺騙說:“領了證以後就是良民了，就自己過好日子吧，從此就沒有人再追究這件事了。”

　　讓去領證，許多年輕人不去，都是老婆、孩子、父親、母親逼著去的，以為翻過去這頁。就能安下心來生活了，有的人懷疑此去準沒好事，可有人說都半年了有事早有事了。於是，有的是弟弟替哥哥去的，有的是父親替兒子去的，還有的是親戚鄰居去替領證的。

　　到了守備隊，說得住一宿，等明天統一到憲兵隊領證。大家信了，這些人第二天站成兩排，到了憲兵隊，過了三道崗，喊一個進屋一個，核對身份，二兒聾，見桌前一個日本人一個警察，那個警察見他聾，問不出什麽，日本人讓他伸出手掌，見沒老繭，警察比劃說:“問你叫什麽名，上山幾次都幹什麽了?”二兒老實地說:“我是替我弟來領證的，別的我不知。”

　　那個警察問你弟叫什麽，二兒說“三弟叫劉懷禮還有四弟也上山了”。

　　“吆西，抗聯的乾活！”

　　那個日本兵手一指，旁邊四個日本憲兵上前就擰住了他，然後上了脖套。像捆豬似的綁上了，二兒想反抗，被一個日本兵一腳踹到下身，疼得彎著腰被拖拽到第二個後門的大車前。又來了十多個日本兵讓他上車他不上，日本兵就用槍托打，最後把他抬起扔上車，見車上已有二十多人了。後來車滿了，便從後門開出去。

　　9時許，日本人用四輛卡車輪番拉人，來回拉了十多次，往事先砍開的西江橋的三個冰窟窿裡填，不進去就用洋刀砍刺刀刺，屍體塞住了就用木杆子往冰窟窿裡捅，直到下午五點多才結束。就這樣，二兒和三百五十多人在西江橋下成了冤魂。

　　第二天一大早，又有警察找來了，告訴常大奶奶說:“你二兒子聾，聽不明白，上邊讓劉懷禮自己去領證，不去不讓老二走。”

　　聽哥哥去幫他領證不行，還讓人留在憲兵隊了，他可憐殘疾哥，二話沒說便去了。

　　三弟被直接送到了守備隊。去了後馬上被綁了起來，又被十多鬼子圍上來扔上車，同三四輛塞滿敞篷卡車的人往外拉，那些人是晚上審問過的，能有一百多人，車車拉往魏家網子，那兒水深，同樣事先砍好了三個房子大的冰窟窿。三弟也在車上，被套上脖套綁著雙手，嘴裡塞著更生布。他預感到不好，老二八成，也是這麽死的，頓時七竅噴火，可是在車上想逃也逃不了。車上人被綁著連成串，這些受難者是山林隊頭頭，抗聯戰士，還有許多救國會成員，這些人慷慨就義，有的弄掉了嘴裡的破布，高喊口號，魏家網子的村民聽了，十分敬佩，“真是好漢啊！臨死也不服呀！”

　　母親見兩個兒子去領良民證都沒影了， 又聽說魏家網子西江沿鴨圈砍死不少人，就帶著梅子瘋了似的往出事地點跑。

　　見有一些人在那兒，互相驚異地打聽著信，又去冰上看，看見三個房子大的冰窟窿，冰面已開始結冰，幾條野狗在冰窟窿邊舐著人血，幾個警察帶著人在那兒用鍬鏟冰窟窿四周的血痕，常大奶奶大膽地問警察，“填冰窟窿的是什麽人?”一個馬臉警察說:“日本人說那些人都是胡子，從守備隊裡拉出來的，說是讓領良民證，他們死的屈啊，不全是胡子，有的是自衛軍、有抗聯的、還有的是救國會的，都是有學問的，他們煩呼有學問的人，千萬別說出去呀，說出去也要填冰窟窿。”

　　常大奶奶立即暈了過去，梅子攙扶起她，掐人中叫醒她，她和有些人還幻想著能找到二兒和三兒的屍體，就沿著江沿走啊走，走了數十裡，直到黑驢哨口不結冰的地方在那望著江等候，梅子怎麽拽也不回來。

　　晚上，從西江鴨圈到下古城子江兩岸，幾百隻燈籠在晃動，幾百堆紙火，閃爍在江邊，哭聲一片，悲號聲傳到日本憲兵隊。

　　人們紛紛說，小鬼子這招真毒，多半年時間沒動靜，一有動靜就下死手。這個陰謀計劃了半年多，外人一點兒也不知。直到這時，人們才想起半年多前，那個日本官座直升飛機在縣城上空繞，原來是來指揮下死手殺人的。就是那個飛機飛走後，日本憲兵隊便安排所謂實行登記扎印制度。原來這個陰謀計劃半年多了，只是善良的人們沒有想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