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虛無,哪怕萊特竭盡目力、聽覺、靈感……展開所有的感知力,所能感覺到的還是一無所有。
這裡什麽都沒有,甚至沒有光暗的概念,這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剛剛擁有意識時在那本源的所在時一般。然而,他又能明確地感覺出二者的不同。
意識處於本源之中時沒有恐懼和不適,而在這裡,虛無、寂寞還有不協調的感覺讓人作嘔。
嘭、嘭、嘭。
心跳的聲音響得異常。不,並不是心跳聲太響,而是這裡實在太過安靜。安靜得連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都能聽見。相較之下,心跳聲就太過強烈太過刺耳。
突然,感覺無形的手揪住了自己的後頸。為何是無形的手?因為僅僅只是有被揪起的感覺而已,萊特的意識本身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身體……或者說萊特的意識體在向上加速,速度越來越快,好像要突破天際一樣朝上加速。心跳和血液的流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身體好像要被壓縮成一根尖銳的梭子一般。
可是加速還是沒有停止,在虛無世界中無止境的加速讓萊特越來越難受,越來越痛苦。血管好像要爆裂,心臟好像要跳出來,呼吸急促得好像不間斷的電磁波在快速振動。
啊——啊——啊——!!!
如果這個虛無的世界能夠傳遞聲音,那麽萊特的慘叫聲一定早已充斥其間。
可是沒有,有的只有無止境的加速和永遠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過去了數年的時間,又仿佛一刹那。
拽著萊特的脖頸朝上加速的無形之手消失了。
停頓已久的思考、仿佛石化腐朽的大腦再次轉動。只是因為久未使用隱約間有卡殼般的聲音。
精神……攻擊?
“屬性面板。”
他在心中呼喚,可哪怕是在虛界之中也能喚出的屬性面板並沒有回應。看來,這裡的確不是現實世界。
萊特沒有確認時間,畢竟也做不到。他本以為自己會在漫長的加速時間中完全自己是誰,然而此刻他卻仍記得自己是誰,甚至想起了為何會來到這處虛無的世界之中。
他想起了那一雙似星空般浩瀚,似水晶般透徹的眼睛。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遭遇精神攻擊。早在一年多前,他就曾遇見過對自己施展精神攻擊的魔物。也是自那之後屬性面板中有了新的詞綴,意志屬性。
被那精神攻擊攻擊時的記憶已經曖昧模糊,可在近日卻因一個巧合被他憶起。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形狀貌似多個哺乳動物***和生殖器組合體的扭曲生物,其本身行動力和身體強度都極為低下,然而卻讓他產生了難以遏製極為古怪的衝動。在那精神衝擊之下,他的情緒極為亢奮,血液的流速也變為正常情況的數倍,燥熱的身體幾乎要將意志蒸發。最終,在自身強大的意志力和堅韌天賦的力量下他扛過了那古怪的精神衝擊。
在再次見到冰蘭時,他感覺到了,那種衝動和在感受到冰蘭的魅力似的的衝動極為相似,卻又略有不同。通過在現實世界召喚冰蘭進行了測試,對比感受之後,他終於明白,那怪物的精神攻擊的實質是將原本的欲望無限膨脹,如果那一次膨脹的欲望沒有得到遏製,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結果到底會如何……
他的獵魔之瞳的主動效果同樣是精神攻擊。可這精神攻擊卻沒有那不知名怪物的詭異效果,更加直接。精神衝擊就和拿拳頭攻擊肉體一樣,
以自己的精神意志之力攻擊對方的靈魂體,然後造成一定的傷害。 而這一次,同樣是精神攻擊,卻又完全不同。萊特難以用言語準確形容,若是硬要描述,那……仿佛沒有盡頭的對靈魂的放逐。
他完全不知道這個虛無的世界有沒有盡頭,何時是終點,抵達終點之後又能否清醒過來。即便如此,他仍頑強地保留著一絲意識不滅沒有放棄。冥冥中他感覺到,一旦從心底放棄,就是真正的消亡。
最終……他堅持到了加速的盡頭。可是,說是加速和向上?這裡完全沒有參照物,沒有方位感。很可能,他根本沒有移動,僅僅只是意識體有了高速上升,全身被壓縮的感覺而已——
完全沒有防備,就在萊特整理著思緒時,墜落感襲來。
如果說之前像是被一隻無形之手拽著拖著朝上瘋狂加速,現在就是毫無約束、毫無支撐地在墜落。
心臟瞬間揪緊,萊特好像失去了氧氣一樣拚命地朝上方抓去,然而當然什麽都抓不到,他依舊在下墜。
仿佛那一刻的停頓已經到達了世界的頂端,而現在他將朝深淵之底墜去。
上升和墜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驗。
如果說極速上升是命運完全被不知名的某物掌控,僅僅留有一絲意識之火,隨波逐流,不知前途地在苟延殘喘。那麽墜落就是把選擇權交給你,然後告訴你有兩個選擇——絕望和去死。
萊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掙扎,上方也並沒有垂落下來的救命線繩,可是仿佛本能般他無法抗拒地這麽做了。求生,不想死,不想死。
上升是剝奪了他意識的麻木,墜落就是給麻木的他一巴掌,讓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砸在地上的瞬間就是死亡。
但是,只是一瞬的惶恐,他就意識到了自己所做之事的愚蠢。他很清楚地明白,在這個虛無的空間中,上升和墜落並沒有區別。他收回了掙扎的手。
思考,快點思考!沒有任何保證,只要任由墜落終有一天會醒過來。真正墜落到不知是否存在的“底部”的瞬間就死亡的可能性同樣存在。
突然,腦中一點靈光閃過。
這是區別於精神衝擊,精神誘導的精神攻擊……這樣的精神攻擊萊特並不是沒有了解。實際上,這和他的幻夢之刀何其相像?將記憶凝聚成刀意攻擊,將被攻擊者引入虛無世界的瞳術。是因為萊特自身的力量還不夠強,所以僅僅只能讓被攻擊者陷入短暫的恍惚,若是達到大成,恐怕和淵眼白龍的瞳術一樣,將被攻擊者引入無限的世界中,讓他們在虛假的世界中死亡,導致其在真實世界的死亡。
萊特順著自己的靈感大膽猜測,很快得出了最可能的結果,同時亦推演出了自己的前路。
若二者的性質相似,是否能夠通過相同性質的力量進行消耗?
想到就去做。
萊特一邊抗拒著墜落導致的恐慌,凝聚心神,朝空無一物的虛無中揮刀。
揮刀,揮刀,揮刀……
說是揮刀,可實際上萊特連體感都早已失去,僅僅只有聽覺殘留,而這聽覺甚至還成了摧殘他意志的敵人。
他感覺不到自己雙手的存在,感覺不到自身是否以雙腳站立,所能感受到的唯有那不斷地墜落拉扯感。他僅僅憑借著想象力在揮刀,一邊抵抗著那不斷被迫湧起的恐慌感,一邊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想象著出刀的姿勢。
一刀,一刀,又一刀……他已不知道在這無限的墜落過程中強行揮出了多少刀,甚至恍惚間都聽見了長刀劃破空氣的聲音。
到底過去了多久的時間?他已不知曉,甚至忘記了那墜落的恐怖感。他逆著墜落的急速,又揮出一刀。
颯!
又聽到了出刀破空的聲音。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最初揮刀的目的是為了脫離這個虛無的夢境,此刻,僅僅是憑著慣性,憑著滲入靈魂的本能在出刀。
颯!颯!颯!……
那聲音已並不是錯覺。
銀白的月光被他握在手中,整個虛無的世界僅僅一縷的光芒……
那光芒凝練得如同實質,渺小,可卻又無比耀眼。
光芒揚起,垂落,揚起,垂落。隨著萊特的一次次重複越加耀眼。
漸漸地,光芒照耀中,少年揮刀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他的身影漸漸由透明虛幻變得近乎實質。
他依舊在揮刀。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
颯颯颯——
這一刻,仿佛一縷清風拂過,一刀斬出,同時卻有三道銀白月光垂落。
少年的身影徹底化為實質,隨之,無邊無際的虛無被驅散開一般,世界被耀眼的白光充斥。
這過於耀眼的光芒太過刺眼,終於讓萊特回過了神。
果然,他從來都沒有移動過,僅僅只是以靈魂體的狀態體驗了兩種極致的恐怖而已。
他始終在原地。在他的身前,一道古樸莊嚴的大門立在面前。大門足有數百米之高,看起來似乎是給某種巨型的生物通過似的。大門的一半像是大理石般白皙光潔,其上刻畫著無數長著雪白羽翼的天使;大門的另一半似乎由某種魔石雕築看起來漆黑詭異,仿佛有隱約的魔氣縈繞,其上刻畫著無數背生猙獰肉翼的魔鬼。這些天使和魔鬼栩栩如生,因為刻畫在這巨型門扉上,每一個的大小都和萊特相近,不禁讓人猜想,他們會否原本是真實的生物,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封印在了這大門之中。
在大門的上方是一個混沌不清的牌匾。仔細看去,大門兩側的天使和魔鬼都像是祈求、景仰般朝那裡伸出渴求的雙臂, 如同飛蛾般朝那裡展開雙翼。
直覺告訴萊特,這扇門後就有離開這裡的方法。於是,他推開了門——難以想象數百米高的大門就被他輕輕一推推開了。
就在推開大門的瞬間,萊特對世界的感覺變化了。就好像那個虛無的世界徹底消失了一般。他沒有回頭看,總覺得一旦回頭就永遠再也回不去了。耀眼的白光在他推開門的時候就消失了,眼前出現了模糊朦朧的景象,可任他如何瞪眼都看不清。
突然,萊特怔住。眼前好像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還沒等萊特回神,他已經同樣朝那人影遞出了手,他的右手平攤著,掌心向上,接過了一個小巧玲瓏的事物。
“從今以後,你就是‘雲’,唯一的一朵‘雲’!同時……也是這枚骰子的新主人。”
這是——命運骰子!?
即便意識有些模糊,萊特依舊難以遏製地感到震驚,可還沒等他驚呼出聲,心中就被強烈的悲傷和痛苦充斥。這些感情來得突如其然,可萊特感受著這突兀的情感,心中卻沒有一絲不對勁的感覺,就好像這些情感都是他自己的一般。
他拚命地想要看清那個將命運骰子給予了自己的人的模樣,可任他怎麽努力去看,依舊只有朦朧一片。
耀眼的白光再次充斥世界。
冥冥中他知道自己要醒了。
可他掙扎著不想醒過來,那是不屬於自己卻又好像出於同源的迫切願望,他不斷地掙扎著,期望這夢不要結束,可最終——他還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