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

　　可下一刻，一切又再度歸於風輕雲淡，那即將出鞘的鋒芒好像從沒出現過一般，酒鬼再次變成了那個醉醺醺的邋遢大叔。

　　“今天是吃酒的時間，可不能這麽掃興。”酒鬼揚起酒壺咕咚咕咚地往喉嚨裡灌，嘎的一聲爽快的酒嗝後將酒壺砸在了桌上，隨後凝視著萊特，用低沉的聲線說道:“試劍會，你會來的吧?”

　　確認過眼神，就互相明白了對方武者的身份，萊特點了點頭。

　　青樓酒館是消息最為通達之地，這小小餐館雖在消息靈通之上有所不如卻也不可小覷。以萊特強大的聽覺和感知力短短幾日的時間早已足夠了解大部分需要了解的消息。

　　試劍會，雖名為試劍，可卻百般武藝無所不可，天下武者皆可赴宴，那是不日將在首都舉行的武者的盛宴，也是萊特原本就決心前往之處。

　　“哈哈！！”

　　酒鬼大笑著，提起了酒壺，背過了身朝萊特擺手:“期待日後與你再見，少年郎！”

　　說著走出了餐館。

　　萊特看著那個背影，沉默半餉，突然想到:店長果然料事如神，這家夥果然沒付酒錢。

　　萊特凝視著隻撒了幾滴酒液，除此之外就空無一物——預想中留下的銀錢也並沒有看到——的桌子，表情十分冷峻。他總覺得之所以沒拿到酒錢是因為自己被對方說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的緣故。

　　看來……只能從工錢裡扣了。

　　十數分鍾後，廚房中。

　　“萊特，你在幹什麽?”

　　對著空無一物的砧板快速地揮舞菜刀的萊特答道:“如您所見，我在錘煉刀工。”

　　“……”

　　店長心想這或許就是萊特刀工好得出奇的理由吧，並沒有追問下去。總覺得追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麽正經的答覆。

　　“店長，請容許我明天就辭職。”

　　對於這不情之請，店長沒覺得意外——這個世道，人做出怎樣奇怪的行為也不奇怪——點了點頭，只是富有人情的追問了一句:“怎麽了?有什麽事情嗎?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向我提。”

　　“我要去參加試劍會。”

　　所需要的關於這個世界的基礎的情報早已收集大概，再停留在這裡也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

　　說完此句，萊特閉上了眼，腦海中浮現出這數日來的一幕幕畫面。而後，他的臉上不禁浮現一個淡淡的苦笑。

　　原來，他只是有些沉浸在現在這樣安逸的生活中了。舍不得離開。

　　現實的人類世界真的很好，不……或許這個世界和永恆大陸上的社會還有一些他現在還無法完全明白的差異。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這裡很好。

　　這裡有很多自己的同類，不用像在幽暗地域時那樣時刻擔心敵人、怪物的突襲，不用遇到每一個對象都要掏出武器，毫不猶豫地一一斬殺……他可以和很多不同的、各色各樣的人進行交流。

　　這裡有安逸的環境，有日光，有令人舒適的溫度，他可以安靜地曬著太陽，然後將廚師精心準備過的菜式緩緩送入胃裡——而不是像在幽暗地域時那樣僅僅粗製濫造一番，只為了匆忙地補充熱量。

　　這裡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文化、文學、音樂、娛樂。哪怕是在現在這樣充斥著絕望的世界中，這些象征人類文明與傳承的東西依舊能給不少人帶來緩解和希望。而對萊特而言，這些充滿新奇和樂趣的東西同樣讓他孜孜不倦。

　　他喜歡在磨煉完刀法、做完菜色之後的閑暇時間裡閱讀那些書籍——仿佛理所當然般這個世界的文字是大陸通用語，

他通讀起來沒有障礙。　　他也曾偷偷動過店長放在櫃台前的八音盒，拿到廚房裡一邊切菜一邊聽著那美妙新鮮的音樂——而後被店長教訓一頓。

　　他沉浸於各種各樣的神奇有趣的故事的世界中，為只是以文字就創造出這些美麗玄奇世界的作者感到讚歎。他也醉心於那小小的八音盒，在聽聞這世上存在有更多繁雜的樂器及其演奏出的不同種類的樂曲之後更是神往無比，心生探尋之意。

　　他還想嘗嘗兼任大廚的店長神乎其神的手藝創造出的各色菜品。

　　可是……現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娛樂和放松已經夠了，足夠他回味很久很久了。

　　這些，應當等他離開了這個世界，而後離開了那暗無天日的世界之後再來品味、享受不是嗎?

　　足夠了。

　　在完成那個願望之前，他還不能停下。

　　店長怔住，面色有些古怪，像是替萊特感到高興，又似乎有些不舍:“是嗎?原來萊特小兄弟你是個……刀客?”

　　“嗯。”

　　“萊特，今晚還是就住在我這裡吧，反正廚師的房間也沒人住。”

　　“店長，其實……你確實有過一個兒子，他就是那個廚師。”

　　“……是嘛。”

　　這就是二人最後的對話，再然後的次日，當萊特走出餐館時回頭再去看那個和自己揮手道別的人時，他已經不再了，仿佛……和那陣輕拂而過的秋風一同消逝了。

　　萊特看著他消失的地方，眼神有些飄忽，他抿了抿嘴唇，好像在回味店長所做的菜的味道。

　　…………

　　在象征終焉的忘卻潮流來臨之前，世界處於一種相對和平的狀態中。並不是說不存在戰爭，但戰爭的規模往往局限於微小的摩擦，就算是小國之間的紛爭也會在大國的調解下趨於緩和。

　　人們之所以崇拜強者更趨向於崇拜運動員和明星一樣的心理。當然，對國家而言，巔峰武力依舊是用於象征和保障的核武器。聖賢級別的強者能夠輕易毀滅一個小王國，更何況他們無一不擁有著悠長的壽命，如果不加以約束，任由強者的性子肆意妄為恐怕這個大陸很快就會被毀滅了。

　　聖賢，那即是這個世界的巔峰武力，再沒有能夠約束他們的對象。擁有聖賢級別的武者的國家不管本身再弱小都能夠躋身於強國的行列。

　　萊特也曾想過這個世界最高武力隻止步於聖賢的原因，並同阿靈一同進行過討論。結論很簡單，在這個世界人類可以說是唯一的主宰，可實際上人類這一物種從出生起就注定了能量等級高不到哪裡去。在永恆大陸上的人類還可以通過獵殺那些高能量的強大生物來提升自己，可在這個世界卻完完全全是通過自身的修煉，而完全不依靠外力，人類自身修煉所能達到的上限便是聖賢了。阿靈還補充了一點，之所以這個世界只有人類這一智慧生物恐怕還有位面本身階級限制的原因。

　　不管怎樣，此世最高戰力為聖賢是不變的定則。而萊特降臨的莫利安帝國便是擁有複數名聖賢強者的、此世最強大的國家之一。

　　在聖賢不出的情況下，每十年一開的試劍會可以說爭奪年輕一代魁首的盛會了。試劍會有著悠久的歷史，最久遠可以追溯到帝國建立之初的那位帝王，亞爾瑟君王亦是在名為試劍會的儀式上拔出了選王的石中劍後成為了第一任帝國皇帝。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世界的皇帝通常由直系血脈後代繼承，現在的帝國皇帝依舊是那亞爾瑟君王無數代之後的血脈後裔，可以說將傳承這一屬性發揚到了極致。

　　現在的試劍會成為了帝國用來吸收精英人才的選會。每一屆試劍會前十的武者都將得到莫利安帝國的邀請，成為帝國的客卿。若有意者甚至可以迎娶公主、賦予爵位真正參與進國家大事中，當然，要做到這一點對實力和諸多方面的要求也會更高。

　　除此之外，排名入前十的強者們將被授予“十傑”的稱號，並在莫利安國庫中選擇一件寶物或是珍貴典籍。莫利安的國庫之豐厚自不必提，就算不可能將真正的國之重器獎賞給十傑們，可供選擇的也必然是為無數人眼饞的重寶。至於其典籍更是無數武者趨之若鶩的真正理由，古往今來莫利安帝國絕對是強者數量最多的國家之一，更是出過真正無人可及的絕世強者。

　　總之，無論如何，這都是年輕人用以揚名不可錯過的機會。往年亦有無數他國的年輕強者跋山涉水遠赴此地前來參加大會，更有無數僅僅隻為觀摩而來的遊客觀眾。即便是在這忘卻的時節裡，這一盛會也不曾中斷，而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留存下來，更多瘋狂的人前來參與其中。

　　當萊特來到王都時，這裡早已人山人海，各處裝點得盛大，氣球和鮮花紛飛，就仿佛節日和慶典一般，鳥兒歌唱、花兒歡笑，全然沒有末日悲哀沉悶的氛圍。

　　在這樣繁榮熱鬧的城市中，只是背著一個粗布行囊的萊特就像一個初入城市的鄉下人一樣，略微顯得滑稽。

　　“請問，這裡是試劍會的報名處嗎?”

　　多番問路下，萊特找到了傳聞中的報名所，準確的說是一個排了老長的隊伍。他對著前面排隊的老兄誠懇地問道。

　　“啊?怎麽，你這樣的小屁孩也來報名試劍會嗎?”

　　前面的兄台轉過了身，在看到了萊特稍顯稚嫩的面容後，那張看起來痞裡痞氣的流氓臉上頓時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萊特聽聞此言，不再發問。對方的回答顯然告訴了他這個隊沒有排錯，而對方那輕視的態度讓他懶得再回答對方的問題。

　　“啊?你小子這麽狂的?不搭理我啊！?”

　　看起來二十五六的流氓男見萊特沉默不語， 反倒露出了惱怒的表情，抄起了一根大腿粗細的木質狼牙棒扛在附有軟甲的肩上，眉頭緊皺，擺出了唬人的架勢。

　　周圍排隊的人頓時露出了看熱鬧的模樣，紛紛興味盎然地注視著男人囂張跋扈的姿態，也不勸阻，畢竟來這裡要參加試劍會的人多多少少都做好了準備，在他們想來，萊特若是自持年齡尚小就能得到寬容和優待未免太過天真，若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還是早早被勸退的好。

　　在周圍人的喧嘩聲中，萊特依舊不理，流氓男感覺自己的尊嚴遭到了挑釁，太陽穴旁的青筋暴突，也沒尋思在排隊的地方鬧事會不會惹來監察人員，狼牙棒已經抬起揮下——

　　“哈哈！！——嗯！?”

　　流氓男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對眼前小小的少年付諸了全力將狼牙棒揮砸下去——這一記砸實了絕對是腦袋開花、漿糊四溢，但他可不管那些，死就死吧，死人的痕跡馬上就會被抹消乾淨，就連清潔工也用不上。

　　就和絕大多數意志薄弱的人一樣，他的精神早已算不上穩定，連抑製隨性而起的衝動的能力都漸漸失去了。

　　然而，狼牙棒上並沒有傳來砸中腦袋的手感，不，眼前的狼牙棒……去哪了?

　　哐當一聲，木頭落地的聲音在他的意識回神之際終於響起。

　　“你好煩啊。”

　　皺眉的少年手中空無一物，可狼牙棒已經斷成了兩截，那光滑如鏡的斷面就好像被什麽極端鋒利的事物斬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