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息著從黑暗的角落裡跑到了另一條胡同裡,身上帶著腥紅的血,灰暗的氣息自他身後洶湧地撲襲而來,他扭過身子,慌張地拋出一枚赤金色的硬幣。
硬幣掉在地面上,濺起錯亂的水花,黑色的氣息精準地繞過濺起的水,下一瞬間水花朝著天空釋放出龐大的偉力,將後者完全卷於其中,像是巨龍啃噬掉獸類的屍骨,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在氣息消失之後水潭也逐漸平靜,硬幣躺在水底,像是從未發生過吞噬怪物這般離奇的事。
雨後的水潭總是很平靜的。
男子看著灰暗的氣息在風中一點點消散,而後低下頭呆呆地看著自己擲出硬幣的那隻手,那隻手粗糙泛黑,由於常年鑽研煉金之術而顯得沒有任何生機,反而像是融入了些許異常的元素。
他悄悄握住胸口處的某樣東西,那是一朵紗布結成的粉色蝴蝶結。
他原本是準備好在今天就脫離組織去找那個女孩的,他們說好要一起離開王都去鄉下過平靜的日子,靠著他的煉藥術和她的持家之道,他們完全可以過上相當不錯的生活。
女孩說她想去王都向南的一個小鎮,那個小鎮是好友曾經對她講過的地方,那裡的人們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充足的陽光,他們喜歡種花,各種各樣的花田在那裡就和普通的農作物一樣常見,對那裡的人而言蒲公英是最珍貴的,就像某樣信物一樣,只要是能看見蒲公英的地方都可以被視作自己的家鄉。
每天早上晨風拂過蒲公英的花田,白色的花蕊群散在天上,就像是下雪一樣。
那是就像童話般美好的地方。
他們本來約好今天就一起離開的。
可這股氣息是什麽?這股恐怖的力量是什麽?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在追著他?到底為什麽要追著他?
揮之不去的好奇心驅使著他怯懦地小步小步走到水潭邊,謹慎地伸出手指,中途三次伸到一半時都被他猛地收了回來,在確認已經沒有任何危險之後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放心地將手指戳到水潭的底部,沾起幾滴雨水黏在指尖,探到鼻子下面,仔細地嗅了嗅。
就在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縮,而後連忙拖著身體向後退了幾步,像是看到了什麽這輩子都不願意看到的東西一樣,又像是被那樣離奇的信息狠狠地刺痛了眼睛。
他一下子倒在地上,顧不得身下的另一灘積水,男子呆呆地伸出手,咽了咽口水,恐懼地看著自己指尖那滴早已被空氣抹除的氣息。
“是,是......”他喘著氣,鼻息越來越粗重,像是要把什麽消息傳達給某個人,他的聲音越來越大,直至卡在中途,“是希恩的——”
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咽喉被身後的男人抓在手上,那是一股無法掙脫的力氣,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向後扭頭,緊接著視野裡便出現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他瞪大了眼睛,看到希恩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駭人的笑意。35xs
“你好啊。”
他說。
“不知姓名的朋友。”
男子慢慢閉上了眼睛,胸口處的蝴蝶結掉在水坑裡,染上難看的黑色。
“對不起,卓莉亞......”他孤獨地窒息,在希恩的手裡像是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海魚。
“我去不了那個小鎮,也見不到蒲公英了......”
男子的喉嚨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張大了嘴,面容逐漸猙獰,右手艱難地探向口袋,像是要再拿出來什麽東西一樣。 希恩的眸子深處猛然湧出澎湃的黑暗,這位年輕的煉金領袖咧著嘴,決定不給男子任何機會,用另一隻手輕松地掰斷了他的脖子。
骨頭髮出清脆的聲響,男子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淒涼的臉上再也沒有了任何生機。
希恩輕輕將其丟下,屍體宛如一灘爛泥般癱軟地頹了下去。
可就在下一刻那具屍體便睜開了眼睛,他緩緩地挪動四肢,表情猙獰而恐怖,但看起來卻像在默默地流淚。
希恩不知從哪裡拿出一件煉金術師們身穿的黑袍,將其蓋在了他的頭上,又仔細地修飾了幾下,直至旁人再也看不出他的面容之後才拍了拍手,舒心地長出了一口氣。
“怎麽會舍得讓你們走呢?”
他輕聲地呢喃著說。
“我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朋友啦,我們是一個整體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啦——”他給男人的胸口打上一個好看的領結,“我們還要一起重建煉金之國,在此之前,大家就一起努力吧。”
希恩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我的,不知姓名的朋友。”
遠處的角落,女孩將全身罩在黑暗的袍子裡,在看到希恩嘴角抹不去的微笑之後她不禁害怕地抖了抖身子。
沒有人能逃離下水道。
也沒有人能逃出希恩的手。
女孩閉著眼睛,拚命地想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恐懼的淚水卻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溢了出來。
“救救我......”
她蜷成小小的一團躲在陰影裡,收起穿著破爛靴子的小腳,這個煉金術師們的孩子居然在對著輪亥的諸神祈禱。
“救救我,神明。”
她將雙手握在一起,做成一個粗糙的十字。
“求求你,救救我們......”
——————
“你醒了?”
薇婭發出一聲輕咳,僅僅是如此輕微的動作卻引起了喉嚨一陣如同吞入刀柄般的劇痛,她一下子繃緊了身體,視野尚且渾濁模糊,耳朵裡也像是被蟲群充斥著撕咬一般,噪音密集而嘈雜。
“怎麽回事?”
“總之是醒過來了,這孩子也是個蠢蛋,一直以來都遭受著那種事也不願意對上層的導師教授反映。”
“你不知道吧,這孩子是從外面來的,估計發生什麽也只會想著怎麽息事寧人小事化了吧。”
“啊,原來是王都外人,難怪......”
這樣的對話摻雜在蟲鳴裡,並不清晰,卻也不會被那樣的聲音掩蓋。
薇婭感覺自己的鼻尖似乎變得酸澀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想要湧出眼眶,她連忙閉上眼睛,不想被這兩個女人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
“西澤?!”
遠處有這樣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便是門被推開的聲音,一個老人的聲音回響起來,他對著那兩個女人大聲地問:“西澤呢?!”
“院,院長好!”
“我不是在讓你們問好!”
這個慈善的老人第一次露出如此暴躁的姿態,他再度發問:“西澤在哪?受的傷有多重??灰葉呢?灰葉又在哪?!”
“冷靜點,希歐牧德!”一個粗重嘹亮的聲音出現,他對著老人說,像是抓住了肩膀,“他們會沒事的。”
希歐牧德見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她們盡量平和地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黑發的孩子,還有一個深色頭髮,身材很高的男孩?”
薇婭睜開眼睛,視野終於變得清晰了許多,她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怯怯地指向門口,對希歐牧德小聲地說:“黑發的孩子......就是這位......”
希歐牧德連忙轉過頭,看見右臂纏在紗布裡掛在脖子上的西澤正扶著門框看向他,後者低下頭,認真地對他說:“老師好,我在那邊聽到您的聲音就來了,雷蒙院長好。”
騎士學院的院長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老人則焦急地跑過去,心疼地說:“這是骨折了嗎?脫臼?還是更嚴重?”
西澤連忙搖搖頭:“不是不是,只是小傷,幾天就好了。”
“那就好,”希歐牧德長出了一口氣,又對著西澤問,“莎爾和灰葉呢?他們有事嗎?”
西澤又搖了搖頭:“莎爾給我費了太多力氣睡著了,師兄在另一頭的病房裡照顧她,剛剛我也在那裡。”
“老師老師老師!”灰葉不知何時已經從走廊的那頭冒了出來,嘻嘻哈哈地對希歐牧德打了招呼,“老師你知道嗎我今天幫師弟救了他的...呃,一個學姐?”
西澤盯了自家師兄一眼,認真地說:“就是學姐沒錯。”
“那就是吧!”灰葉笑著打量了一下房間,這才看到希歐牧德身後的雷蒙院長,他猛地向後跳了一步,下意識地叫道,“不去不去——”
雷蒙院長的嘴角翹了翹,總之那看著不像是特別開心的笑容。
希歐牧德對西澤解釋說:“灰葉的未婚妻蒂娜是雷蒙眼中半年難得一遇的天生騎士,基本擁有了所有傳奇騎士的必備素質,雷蒙一直想從歷史學院挖走她,可我不同意,蒂娜也不同意,於是他就只能從灰葉那裡下手了......”
雷蒙氣惱地跺了跺腳:“你對著這些學生亂說什麽呢!”
灰葉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抱歉啊院長大人,習慣了,習慣了......”
雷蒙院長懊惱地說:“快閉嘴別說了別說了。”
其他兩個校醫都捂嘴憋著笑。
西澤扭過頭,看著她們問:“學姐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兩個女人掩下笑意,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清了清嗓子開口說:“沒什麽大礙,只是貧血還有脫力而已,我們給這個學生打了吊針,剛剛她好像清醒了一會兒,然後又把眼睛閉上了。”
“那要怎麽辦?”西澤不解地問。
另一個女人笑著說:“如果你真的很急,那就試試童話故事裡王子吻醒公主的橋段唄。”
薇婭一下子睜開眼睛,連忙說:“不行!”
兩個校醫看著這一幕一起聳聳肩,就像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一樣笑著,異口同聲道:“你看。”
西澤覺得面前這倆人的二貨程度絲毫不亞於自家師兄。
“喔!厲害厲害!”灰葉連連拍起巴掌,睜大眼睛,“好神奇!”
......西澤錯了,自家師兄的二貨程度很明顯要遠在這兩個校醫之上!!!
就在這時雷蒙輕咳兩聲,校醫們很明顯意識到了什麽,連忙一起說著天氣真好之類的話並肩走出了房間,離開前還特意關上了門。
希歐牧德對著西澤和灰葉示意,讓他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薇婭,是吧,”雷蒙院長緩緩坐在薇婭病床床頭的椅子上,盡量溫和地說,“你現在的感覺還好嗎?”
薇婭搖了搖頭,說:“眼睛還有一點模糊,耳朵裡面像是有很多雜音一直在纏繞著我。”
雷蒙抬起頭,和希歐牧德對視一眼,握了握拳頭,聲音沉重:“那,雖然很勉強,但接下來你能對我們說一下你經歷了什麽嗎?”
幾隻鴿子落在窗台的邊沿,歪著腦袋觀望這尤為滑稽的一幕。
西澤輕輕把裝滿了水的杯子放到了床頭櫃上。
薇婭歪頭看著那個杯子,長久地沉默。
“還是覺得繼續瞞著比較好嗎?”雷蒙問,“我覺得你不是第一次遭受這種虐待了。”
少女似乎咬了咬牙, 她緩緩地坐起身,倚住牆壁,竭力伸手拿過那杯水。
西澤呆了呆,他看到薇婭的右手上套著一隻手環,那隻熟悉的銀質手環上面居然衍生了些許裂痕,在薇婭喝了口水放下那隻杯子以後他走過去,輕輕握住了少女的那隻手腕。
希歐牧德和雷蒙都愣了一下,只有灰葉露出一副自然而然的表情——哎呀,那隻手環可是師弟送她的東西,她怎麽可能這麽不珍惜呢......
想到這裡灰葉就想要歎息,因為他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的過去。
那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薇婭詫異地看了西澤一眼,在意識到自己把手環暴露出來以後她連忙把手從西澤的手裡收了回來,女孩無聲地低下頭閉上眼睛,像是做錯了什麽事等著被責罰的孩子。
“很痛苦嗎?”
西澤輕聲地問。
薇婭微微意外地抬起頭,雖然耳朵裡還是有很多嘈雜的聲音,但西澤的話卻格外清晰。
“放心,我們都在,”西澤看著灰葉,希歐牧德,還有雷蒙院長,認真地說,“我們都在為你擔心。”
薇婭睜開眼睛,些許晶瑩的淚染濕了睫毛,從眼眶裡流出,劃過臉頰,落在床單上。
“謝謝......”
她低著頭,輕輕靠在西澤的懷裡,小聲地啜泣。
窗簾被拉住,影子罩在二人的身上,像是神為二人憐憫地施下了一片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