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衛華焉又被太子妃傳喚到太子宮為她奏樂,一曲終了,看太子妃歪在榻上閉目養神。
衛華焉沒有驚動她,輕輕起身對著她行了一禮,抱著自己的焦尾輕手輕腳出了鳴鸞殿。
剛跨出殿門,衛華焉卻是一愣,因為他看見幾丈開外的齊王李煥正攏著雙手站在那裡看著他,似是專門在此等他似的。
“臣韓焉,見過齊王殿下!”衛華焉走過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韓從事請起,不知從事有沒有空,小王請從事喝一杯?”李煥微微笑著,沒了平日表現出來的那種落敗頹廢之感。
衛華焉卻沒有半點兒驚訝之色,垂眸一笑。
“無論有沒有空,殿下相邀,哪有不從之理?殿下請!”
李煥眸光閃了閃,眼底的笑意更甚,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提步朝前走去。
兩人來到了都城最大的酒肆華國樓,在酒博士熱情的相迎下進了單獨的隔斷間,又上了店裡的招牌菜和酒水。
“聽說韓郎現在是車太尉手下的西曹從事了?恭喜!”李煥提起酒壺給衛華焉倒了一杯,笑著道賀。
“多謝!”衛華焉雙手接過,笑著道謝。
“韓郎不是大都人吧,來大都多久了?”
“是,焉是新平人士,來大都余月了!”
“余月?”李煥點點頭,“看來韓郎真是了得呀,才來余月不但得到了太子妃娘娘的賞識,還在車太尉手下謀得了差事,佩服!不過韓郎君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
韓焉一抬眉,笑著問道:“不知殿下所說的是哪個故事?”
“說是從前有個庶民,家裡貧寒清苦,每天都只靠進山打點野味變賣度日。有一天,他扛著自己自製的弓箭進了山去,在山裡轉悠了半天,什麽收獲也沒有。正在他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從草叢裡竄出一條斑紋大虎。不過不知何故,這大虎竟然受了傷,看到這獵人時竟哀哀低泣了起來。這獵人一看,心裡一喜,心想,這麽一頭猛虎,要是打下山去,不說那一身肉吧,光這一身水光油滑的皮毛,也夠自家人吃喝半年不愁的了。可虎畢竟是虎,這獵人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敵意,就想著先取得它的信任,在慢慢靠近它,在它毫無防備的時候在下手殺了猛虎。不知是這虎聽懂了獵人的話,還是這虎真的是受傷過重,終於放下了對獵人的敵意,應許獵人接近為它包扎傷口。獵人見自己的計謀湊效,心裡暗暗得意,也準備著在老虎不設防時一斧子敲碎它的頭。可還沒等這獵人行動,老虎猛然跳起,一口咬住了獵人的脖子,獵人到死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明明已經沒有敵意的老虎為何會突然對他發起攻擊?韓郎君,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李煥輕輕呷了口杯中酒,笑望著他。
衛華焉闊袖裡的手指微微一緊,笑著道:“老虎應該也是抱有與獵人同樣的意思,它已經受了重傷,又害怕身強力壯的獵人和對方手中的武器,所以就示敵以弱放松對方的警惕。”
“韓郎君果然聰慧過人,所以說,虎始終是虎,與虎謀皮雖然回報巨大,但要是一個不小心,如何命喪黃泉都不知,人呀,還是實務一些方是正道!你說孤王說得對不對呀韓郎君!”李煥意有所指的舉著酒樽對韓焉遙遙相碰。
衛華焉心裡一沉,臉上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端起面前的酒樽回以一敬。
“殿下的話真乃至理名言,焉受教了!不過也怪這獵人太過小心翼翼了,自己有實力有武器,趁你病要你命,直接打殺了就是,何必還要多此一舉!”
兩人正一來一往時,門外突然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一個身著內侍服的內侍官推門匆匆走了進來,也顧不得禮儀了,忙對著李煥道:“殿下,快回宮吧,陛下不好了!”
李煥突然臉色一沉,手中的銅製酒樽重重的一擱在實木食案上,怒斥道:“你莫不是發顛了吧?父皇好好兒的,為何說他不好了,說,你是什麽居心!”
“殿下,奴沒有發癲,也沒有不良居心,奴說得都是真的,剛才宮裡傳來消息,陛下突發急症,暈過去了,您快回去看看吧!”內侍官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懇求道。
李煥手中的酒樽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人也直愣愣的,還是在小內侍的再三催促下驚醒過來,一腳踢開跪在面前的小內侍,匆匆往外趕去。
衛華焉望著被大力推拉得還在搖晃的門,眼裡閃過一絲異光,飲盡杯中酒,從兜裡掏出兩貫錢放在桌上,起身施施然走了。
他站在熱鬧的酒肆門口,抬頭看了看晴空萬裡的天空,朵朵白雲怡然自得,今天天氣不錯,適合撫上兩曲。
微微一笑,掉頭往朱雀大街方向走去。
大將軍府修得氣勢磅礴,比起太尉府的婉約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衛華焉遞了拜帖,門房打開拜帖一看,問道:“你就是韓焉?”
“韓某正是,還請通稟縣君,韓焉應邀前來為縣君撫琴!”衛華焉點頭道。
對方拿著拜帖看了看,又打量了他幾眼,兩人還嘰嘰咕咕了一陣,穿著薑黃色短襖的門房敷衍的抱了抱拳。
“韓琴師請稍等,待仆進去稟給縣君。”
“有勞!”對於對方的敷衍衛華焉並不以為意,笑著道。
大將軍府的側門當著衛華焉的面很快又關上,衛華焉聽得裡面快速小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看對方樣子,應該是得了什麽吩咐,不然以他目前琴師的身份還不足以讓大將軍府的門房拿出兩分的態度來對待。
果然,衛華焉胡亂想了片刻,裡面由遠及近有快速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側門也被那兩個門房開得大大的,對待來人的態度可以用掐媚來形容。
衛華焉隻雙手微攏負手而立笑看著。
“韓郎,真的是你?昨天剛剛答應的事情,不想今天你就來赴約了!”曹羨芝看著幾步開外那笑語盈盈的青年郎君,感覺天地間所有美好芳華都聚到了他身上,隻隨隨便便站在那裡都讓人目眩神迷,讓她心砰砰。
“韓某不才,不過信用還是有的,既然答應縣君,必然前來赴約!”衛華焉說著向前兩步對著曹羨芝微微躬身一禮。
“韓郎快快請起,我們府裡說話!”曹羨芝雙手虛扶,笑著道。
“縣君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曹府,身後跟著一大群侍女婆子。對於曹羨芝的排場衛華焉沒半點訝異,好歹人家是大將軍嫡女,還是個三品縣君。
曹羨芝今天本來是要進宮的,不過宮中聖人突然病倒,他們也被拘在家裡那裡也不能去,還好,不然衛華焉來且不是遇不到人?
今天天氣好,曹羨芝直接把人迎到花園的露天涼亭,兩人一路閑聊著,曹羨芝看衛華焉是空手而來,早早吩咐了侍女去取她那把琴過來。
兩人分席落座,片刻功夫就有幾個侍女小心的抬著一架古琴過來了。
衛華焉赫然站了起來,直直走了過去,盯著那架古琴細瞧。
“縣君,這是‘號鍾’?”很是激動的樣子,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
曹羨芝心裡得意,卻是矜持一笑,站起身走了過來。
“郎君好眼力,確實是‘號鍾’,這是我十歲那年阿耶特意送我的生辰禮物,東西是好東西,可惜在我手裡埋沒了,我奏不出它恢弘大氣的氣勢來,一直被珍藏著都沒怎麽面世。”
衛華焉圍著它轉了幾圈,讚同的點點頭:“縣君說得很是,這琴好是好,但確實不太適合女子彈奏, 此琴琴音宏亮,猶如鍾聲激蕩、號角長鳴,配以牛角和音更佳。”
說著跪坐下來,雙手輕輕安放在琴弦上,深吸了口氣,闔上雙眼,咚咚的琴聲從指間流泄而出,猶如獵風陣陣,恰如百馬嘶鳴,又似戰角浩浩。
一曲《陽關爭鳴》把人帶入那烈烈戰場,黃沙翻滾,北風呼嘯,長河落日,烈士們那保家衛國的壯志情懷和思鄉望歸的殷殷心情表現的淋漓盡致。
“好,好琴好曲好技藝!不愧是韓先生,久聞不如一見!”
啪啪的掌聲響起,衛華焉按下最後一個音符,緩緩睜開眼,涼亭外幾個華服青年滿眼讚賞的看著他,特別是被人簇擁在中間的那人,十八九歲的模樣,長得細眉長目,面皮白淨,滿身的福貴氣息。
身後還跟著十幾個穿著寬袖長袍,腳踏木屐風流不羈的少年郎君。
“郎君過獎,是縣君這琴好!”衛華焉起身對著眾人雙手一揖,謙虛道。
“琴是好琴,但也要如韓郎這種技藝精湛且胸有溝壑之人才能彈出它的氣勢來!”對方雙手虛抬,介紹道:“某曹慕之,這是廣陵趙氏十八郎趙皖。”
“十八郎!”衛華焉笑著拱手見禮。
趙皖點了點頭,神情有些冷淡,韓焉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曹慕之又介紹其他兩人。
“丹陽吳氏吳太仆家八郎吳秀。”
“這是有名的玄學大師阮衍之子阮五郎阿淼。”
衛華焉都笑著一一見禮,相較於趙十八郎的冷淡,其他幾人就要有禮得多,一一與他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