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鹿鳴山大營。
小鐵匠魏鑄星的冶鐵作坊已經初具規模,他的手下領了二十多個打下手的徒弟,日夜為九曲安曲將士,打造鎧甲,兵器。
泥爐口通紅火焰映紅了鐵匠們的面龐,一字排開的鐵錠上,叮叮當當地敲擊聲不絕於耳,擊打鐵胚濺起的火星落在壯漢們汗水打濕的肩膀上,滑落在地,濺成粉碎火花。
魏鑄星站在窗口的位置,手中捧著一張麻紙,上面畫的是帶倒鉤的弓箭箭頭。
他眯著眼睛看得很辛苦,也不知是思考得辛苦,這種小物件兒的模具最難做,要是師父在眼前,他就不必這樣絞盡腦汁了。
作坊門口的簾幕被掀開,腰挎鋼刀的管崇豹踏步進入,敞開大嗓門喊道“魏司長何在!”
昏暗作坊內叮叮當當的聲音停了下來,鐵匠們揮舞錘頭的動作凝固在空中,回頭望向這甲片沾滿血跡,披風沾滿征塵的小將軍。
魏鑄星歎了一口氣,把麻紙小心地卷起,塞回了袖口中。走到管崇豹面前微微躬身問“校尉,可是打造什麽兵器。”
管崇豹神態昂揚,好像剛剛打了雞血一般,咧嘴笑道“是要打造東西,不過不是兵器。”
“不是兵器,那是何物?”
“你自己來看。”
魏鑄星跟著管崇豹走到作坊外,他們的與鹿鳴山大營隔河相望,幾十輛大車就停在林間草地上。
他心中一喜,莫非是主公找來了什麽珍貴的鐵料,玄鐵,精鐵之類的?
“這是?”
管崇豹站在一輛車邊,抽出腰間重刀,揮手劈砍。被麻布蓋著的銀箱分裂崩塌,滿箱的銀子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流瀉了一地,在魏鑄星的面前堆成了銀山,亮光閃閃。
這些銀錠的底部都凹有大大的‘貢’字,銀錠之間摩擦撞擊發出的聲音,清脆越耳,恍若絲絲縷縷穿過他的耳膜,聽起來十分舒服。
這麽多的銀子,能建多少個鐵匠鋪,能買下好幾座鐵礦山,能娶多少房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魏鑄星愣怔了好長時間,才抬頭問“給我這麽多銀子幹什麽?”
管崇豹冷哼了一聲“不是給你的,讓你回爐重鑄,鑄成十兩一錠的官銀。”
“可是我們這兒沒有模具。”
“模具主公已經給你找來了。”管崇豹伸手一揮,士兵們抬著幾件鑄銀的陶模上來,抬進了作坊中。
“主公有令,把這些天打造兵器的活兒都停了,專心鑄銀子,這些銀子將來可是要派大用場的。”
魏鑄星默默地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能乾這種活,一錠銀子十兩。多少窮苦人家一輩子的產出都不夠十兩。
主公這是去做強盜了嗎,可真是個無本萬利的好行當。
……
從邊關來的驛馬快報從雲都北城門奔入,衝進和朱雀街並行的專用驛馬道。
驛使在道旁換馬,騎乘狂奔至雲華台側院門,這裡專門有接待邊關驛使的總管和房舍。
驛使將信件交給府中總管,被安排到房間歇息,等待送回書信。
總管手下管著十多個跑腿小廝,他直接把信交給小廝,由小廝喘著粗氣跑上後山,把書信傳遞到乘雲閣門口的內侍,然後又內侍逐閣傳遞,最終放在了太師繡塌旁的案幾上。
一封信從九曲關發出,再經過長途奔波,中間要經過十幾人的手,最終才會傳遞到太師面前。
大多數時日,太師榻前的案幾上都有厚厚一摞尺余高的書信,需要穆先生看過之後,把冊子整理分出輕重緩急。
這個時候在閣中站著的,是江門麾下的一品文官陳道政和李綱,他們正在對鳳西的匪患問題積極獻言獻策。
江耿忠穿著月白綢衣,蜷腿盤膝斜依在榻上,用手指輕輕按揉著額頭。
陳道政站在下方,語調輕和柔緩,讓人聽了感覺說不出的舒服。
“鳳西太守李順章多次據實奏報,岱縣,豐縣,越河縣和徐縣皆有匪徒盤踞。這些山匪的成分,一部分是陳軍入侵後被擊潰的左毅衛殘部,另一部分是戰後沒有生計的地方百姓,他們借著秋稻成熟之際,成群結隊,盜割官田,搶劫地方大戶,橫行無忌。”
“只因鳳西各縣各地都有山丘林澤,一旦陳光耀率部去剿,這些人就躲藏進了山裡。等左毅衛撤走後,便又跳了出來繼續行搶,實在是難以剿除。”
江耿忠抬起手掌,嗓子沙啞地說“這些都是老生常談,吾已聽過多次!上個月給陳光耀補足了鎧甲兵器,又撥出四千兩銀子專供剿匪用度。他若是再沒有成效,這左毅衛先鋒不必做了!滾回雲都做禦林衛旗牌官去!”
江耿忠伏在繡榻上,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婢女連忙上前伸出芊芊玉指,在他的背部輕輕指壓按摩。
客卿穆尚坐在一旁輕輕皺眉,隨後老神安在,眯起了眼睛。
江耿忠揮退侍女,面上潮紅未退,說話也好像只有半口氣“哼,嗯,穆先生,你說說看,這個情況應該如何破”
“鳳西五縣,只有一縣無匪。”穆尚惜字如金。
李綱在下方一點即通,拱手說道“穆先生說的極是,安曲縣只因昔日是林祈年駐兵之所,如今又與曲門鹿鳴山大營毗鄰,山匪等閑不敢靠近……”
他的老臉上突現喜色,恍然說道“對!可使林祈年派遣所部參與剿寇,正好可以分擔左毅衛的壓力。”
江耿忠點了點頭“此事倒是可以考慮。”
穆尚在一旁說道“雖然可以考慮,但絕不能是眼下,需要等待一些時日。”
“哦,為何”
穆尚從案幾上取出三封書信,遞給江耿忠,兩封出自林祈年和卞常勝,另一封來自九曲關的暗探。
江耿忠先翻開林祈年和卞常勝的書信,看完內容臉上浮現怒色,揮手將書信拍在了案幾上。
“卞常勝真是不當人子!竟然和林祈年口徑一致!吾派他到林祈年身邊,便是要他時刻匯報九曲關真實動向!豈是讓他做他人口舌!”
穆尚輕聲勸道“聖公莫要氣壞了身體,請看這一封。”
這是潛伏在九曲關的密探傳回來的書信,江耿忠細細地看了一遍,把書信置於案幾上,盤膝坐正身體問穆尚“你有什麽見解。”
“根據信上所寫,貢銀在陳國嚴州境內被劫,那個時間點,林祈年不在關內。但也不能說明,貢銀就是他動的手。”
“但以此人的膽略來看,有五成的可能去幹。”
江耿忠皺眉說道“先不談他做沒做,但說他如果劫了貢銀,會拿來做什麽”
穆尚突然想起一樁事,拱手說“九曲關上月好像上過一道奏折,要求朝廷撥款十萬兩銀子,要修建九曲關內關。”
江耿忠沙啞著嗓子抬頭說“鞏固關防,這是好事兒,可惜朝廷財政入不敷出,各地邊軍都需要糧餉。”
“此事需要警惕,林祈年不肯安分,萬一貢銀真是被他所劫,事端暴露,必然引發陳國震怒,恐殃及社稷。”
陳政道主動上前半步,說“聖公所言極是,如果此人真劫了貢銀,便是膽大妄為,一意孤行,罔顧朝廷,留在九曲關遲早是隱疾禍患!”
江耿忠向前探出身子,蒼白長發從臉際垂下,更顯得他臉頰削瘦,他聲音低沉地問“政道老弟,你說,此事該如何處置”
陳道政拱手彎腰“聖公明鑒,應立刻派人暗中查實,若真有此事……”
“吾還得替他兜著!”
江耿忠肝火大動,指著閣中的空氣大聲喝道“九曲關是我嶺南門戶!如若讓陳兵找到發兵口實,鳳西淪陷就會再次上演!你!我!還有大周朝廷都岌岌可危!”
“這個混蛋!他是在拿我大周的氣數來行險!”
江太師氣喘籲籲地斜依在繡榻上,良久之後才氣息稍定,語氣稍緩說道:
“先不要動他,等三年後他在九曲關的任期已滿,再將他調離九曲。等他將來沒了根基,必教其死無葬身之地。”
穆尚適時將一封奏折遞上。
“這是安曲縣令錢朗狀告林祈年的奏疏,告他私自在曲門屯田,違反朝廷田禁法。”
江耿忠閉上眼睛揮了揮手“直接給他送九曲關去。”
李綱和陳道政拱手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