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星雲低垂,安曲縣城旁的軍營中篝火星星點點排列,林祈年席地坐在軍帳前,面前放著木製托盤,裡面盛放著焦黃熟透的鹿肉。
他用短刀將肉切割下來,放入口中大塊朵頤。
夜晚軍中便不像白天那樣肅然,林將軍是允許大家搞一些娛樂活動的。軍士們頭戴面具光著膀子,圍著火堆跳起了鳳西一帶盛行的巫祝舞,寓意是上天降福保佑來年風調雨順。
舞蹈中蘊涵著野性與神秘氣息,軍漢們口中咿咿呀呀的奇怪音符,仿佛真有溝通天地的奇妙異像。他們古獸般的身影與這渾厚土地上的山巒叢林重疊,火焰燃起希望的種子在人群中間升騰。
這或許就是最古老的傳承,也是原汁原味兒的藝術。
林祈年愜意地觀賞著舞蹈,雙手時不時打著拍子,仿佛此生快意沒有惆悵沒有冤仇。
他身邊的卞常勝卻愁眉不展,他今天雖保住了性命,卻把策玄衛親兵和江府客卿的命給丟了。這還不是最要命的,宣威使李綱大人的節杖也讓他給弄丟了,這可是皇帝禦賜之物,丟失便是殺頭的大罪,無論在乾爹面前自扇多少個耳光都無濟於事。
最可氣的是,明明知道身邊這個家夥劫了他的節杖,卻偏偏無法開口。這些個混蛋壓根兒不承認這回事兒,怎麽辦?
卞公公以往都是搬出江府的權勢來恐嚇壓人的,但是對眼前這貨,沒用。他連宣威使的節杖都敢搶,怕是沒有什麽不敢乾的事情。
早知道這樣,剛剛進軍營的時候,就不該嘴欠惹他不高興,現在說兩句好話彌補回來也是可以的吧。
想到這裡,卞常勝支棱起身體,裝作看得聚精會神的樣子,口中誇讚道:“好,果然有軍人氣象,跳得威武,跳得霸氣。”
林祈年轉頭瞥了他一眼:“不過是跳了個集體舞,你從哪兒看出有霸氣了?”
“額……”
“林將軍,你看啊,他們表面上是跳舞,但和百姓們跳得……不太一樣,百姓們跳舞,雖然很……漂亮,但是換做軍人來跳,卻跳出了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
為了表達出佩服之情,卞公公誇張地比劃著雙手:
“咱在他們的舞蹈中,看出了某種……孤獨感,是那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孤獨感,還有在戰場上……舍身忘死的氣勢。”
林祈年淡淡地點了點頭:“好像有那麽點兒。”
卞常勝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偷偷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媽呀,太不容易了。
“林將軍帶領的這支軍隊,一定是戰場上最勇猛的軍隊,可以少勝多,馳騁天下。”
林祈年側頭又笑著看他,那笑意中帶著陰險的態度:“卞公公,你是有什麽事情要求我吧?”
“對的,對的。”
都這個時候了,還要什麽臉啊。
“有事兒你就直說,不用這麽拐彎抹角。”
“林將軍,咱今天在地龍嶺把宣威使的節杖和招撫令讓山賊給奪取了,您看能不能幫我……,那招撫令丟了無所謂,關鍵是那節杖,那個東西不能丟。”
“好說,”林祈年大度地笑了笑:“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把地龍嶺的山賊剿了,把節杖給你奪回來。”
卞常勝露出違心笑容拱手:“那咱家就在這裡先謝過林將軍。”
林祈年是不會白白給人好處的。
他用小刀戳起一塊肉塞入口中,邊嚼邊說:“不過嘛,我也不能白幫忙,
你能帶給我什麽好處?” 對於條件交換這方面兒,卞公公頗有心得,立刻搓著手說道:“林將軍,你拉出這麽一支軍隊,不就是為了討個一官半職麽?咱家是江太師的親信,可以在太師面前給你美言幾句,讓你當個鎮將軍還是可以的。”
這就是卞公公的聰明之處,先給你開個空頭支票,等我拿到節杖回到雲都後,倒時候是美言還是添堵那就兩說了。
“不是這個。”林祈年捏著下巴搖了搖頭。
“別的方面?”卞常勝試探著說道:“別的方面,你有啥要求我也幫你去辦。”
林祈年對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卞常勝猶疑著靠近了他。
“你平時是怎麽稱呼江太師的?”
公公詫異地抬起了頭:“乾爹啊,怎麽啦?”
“你能不能也叫我一個,乾的濕的都可以。”
卞常勝猛然瞪起了魚眼珠,死死盯著眼前的林祈年,對方的臉上沒有一絲戲謔的表情,好像就是執著於要給他當爹這件事。
他憤怒地從地上爬起來,往大帳的方向走去,走路踉蹌搖晃險些摔倒,林祈年瞅著他的背影笑道:“閹人就是開不起玩笑。”
容晏適時地走到他身邊,低聲勸說:“這是個小人,也是江閹的乾兒子,報復心很強,你這樣捉弄他會有後患,倒不如殺了他。”
林祈年扭頭朝向大帳方向,目光幽冷聲音低沉:“如果他能叫得出口,我就殺了他,不過,現在不用了。”
卞常勝回到軍帳中,雙目赤紅,越想越氣,掏出腰間短刀癲狂地在篷布上劃出幾個破口。
“林祈年,咱家誓殺汝!”
……
第二日黎明時分,軍營裡傳來列操跑步喊號子的聲音。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卞公公前半夜失眠,後半夜上茅房,直到黎明初現才沉沉睡去,卻突然被號子聲吵醒。
他揉著通紅的雙眼從草鋪上起來,衝到帳外去看,只見一隊隊的兵卒繞著縣城踏著步子小跑,剛想破口大罵,才想到這裡不是原來的左毅衛,由不得他發脾氣。
遠處宋橫帶著一隊人馬趕來,身後兵卒提著他的包裹,還有一小兵把節杖扛在肩上,用臉蛋摩挲著黃色流蘇。
卞常勝大喜過望,激動地跑上前去,然後怒容滿面地指著那小兵開罵:“大膽!這是皇帝欽賜節杖,不是你們家的兜襠布!”
兵卒被卞常勝的呵斥嚇得不知所措,林祈年站在旁邊高聲說道:“給我拿來!”
小卒慌忙上前把節杖呈到林將軍手中,林祈年把節杖拄在手中,就像拄著一根哭喪棒。
“東西我給你從山賊手裡搶回來了,別再弄丟了,接著!”
林祈年嗖地扔了出去,卞常勝慌忙伸開雙手去抱,神情像守門員那樣專注認真,雙手抱到懷中摔了一跤。
他把哭喪棒捧在手裡,伸手摩挲著檢查了一遍,狐疑地問:“上面怎麽沾了那麽多土?”
“山賊把它埋了,又挖了出來。”
“哼,扯淡。”
他抱著包裹和節杖回去,裡面東西都還在,除了那招撫令之外,恐怕已經讓林祈年給撕碎了。
卞常勝凝神思索,呆在這個地方不是個辦法,除了受氣得不到半點好處,不如盡早離開,回去再圖他日。
他將包裹團作一堆,捆好節杖,便去向林祈年辭行。
“林將軍,昨天在你這裡叨擾了一夜,感謝款待。可惜咱家還有差事,所以不能久留,特地來向你辭行。”
“你的差事不就是收編我嗎?”
林祈年一腳踩在凳子上,口中啃著果子,那口白牙咬得哢哢作響。
“那個,”卞太監眼珠子飛快轉動,不知是眩暈,還是在尋思脫身之計。
“咱家需要和宣威使李綱大人會合,共同商議一下……”
“不用了!”
林祈年將果核呸地一聲吐到地上,就像他說話那樣乾脆利落。
“何需你旅途勞頓,只要你修書一封把他叫到這兒來,咱當面談談收編的事情。”
卞常勝內心哼哼,複雜的事情讓你說的如此簡單,也是沒誰了。他又重新鑒定了一下,毫無心計的莽夫一名。
哦,還算不上莽夫,不過是個魯莽少年。
“咱家念書少,字寫得不太……”
“不會寫可以找人替你寫。”
“哦,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