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放下轎簾,轎夫抬著轎子緩慢行走,轎子裡的這位爺受不得顛簸。
崔公公閉眼舒服地靠著轎子想事情。
雲都城中夜間還有人活動,一些勾欄酒肆,還有些大的風月場所正是最熱鬧時候。不過轎子此刻經過的街道卻寂靜得很,轎夫們只能側耳去聽遠處順風傳來的歌舞。某間房屋上有隻黑色的貓發出迷嗚聲,更夫敲著梆子從旁邊走過,梆子清脆的聲音在這漆黑夜中顯得更加清冷幽寂。
轎夫們順著崔公公的指點來到一處小戶院門前,崔高升起身下轎,摸黑觸到厚實木門,手指捏著門環叩叩敲擊了幾下。
“誰?”這是女眷發出的聲音,嗓音略顯柔和稚嫩。
“我,老崔。”這崔公公的聲音太過陰柔,聽起來就像一個騙拐孩童的人販子。
女眷並未出來開門,反而隱約聽見有男人說話,話語模糊不清,聽來像是囑咐女眷帶著孩子回屋。
大門的門檔被抽開,一個中年男子提燈站在門口,擋著崔公公,似乎有幾分防范。
“崔公公,你可是許久沒有來過寒舍。”
“咱家與你有要事相商,進去說話。”
兩人走到院子僻靜角落,崔高升抬頭望向燈燭昏黃的堂屋,裡面有孩子竊笑、婦人呵斥聲。
崔高升嘴角歪出一絲詭笑:“衛將軍,怎麽不請咱家到你屋裡坐坐。”
衛將軍忌憚地看了崔高升一眼,低頭說話:“崔公公有什麽要緊的事,就快說罷,寒舍簡陋,不便觀瞻。”
崔高升心中惦記正事兒,也就不再強求,開口說道:
“將軍是否還記得七年前,十八裡灘一場大戰之後,我們在儀山腳下商定的秘密。”
衛將軍猛然抬頭,面色驚懼地問道:“有人泄露了?”
“不是,也差不多,林倫的崽子下山了。”
崔公公貼近衛將軍耳邊,低聲將今日在雲華台乘雲閣發生的事端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咱家半條魂兒都快嚇飛了,幸好太師沒有繼續懷疑,這種事情怕是隱瞞不了多久,我們要早做準備。”
衛將軍踟躕著踱步,回過頭來說:“也許是你猜錯了,天底下姓林的人多的是,怎麽可能偏偏是他。如果他想要報仇,完全可以投身他國,為何要在太師的眼皮子底下搞事兒。”
“哎喲,我的衛將軍,這種事情怎麽能靠猜,靠賭!”
崔高升急火火地雙手抓緊了袖子。
“不管他是不是,都必須去死!這樣才是萬無一失!”
衛將軍低頭沉思,片刻才搖搖頭說道:“我這一衛,就在統製使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夠隨意出動,否則會惹人生疑。”
“誰讓你調兵了?要殺那崽子不能有太大動靜,只能行刺。在你的麾下挑幾個可信任的好手,咱家再花重金到江湖上找幾個殺手,雙管齊下將之刺殺,才能保我二人長久。”
衛將軍終究是軍旅中久經殺陣之人,比崔高升更能沉得住氣,默默地點頭之後說:“此事某家自會盡快準備,崔公公請回吧。”
“也好。”
崔高升心神不寧,走出兩步遠後回頭叮囑。
“一定要盡快動手,防止其日後坐大!”
他又走出兩步遠,回頭。
“你多上心!”
……
“早動手!”
……
崔公公終於走了,衛將軍落寞地站在院子裡,回頭望向窗戶麻紙上倒映著小妾做女紅的窈窕身影,
時而傳來孩子的嬉鬧聲。 他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
……
大周元嘉六年八月六日安曲縣城
雲都那邊兒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林祈年看上去也並不擔心,隻領著幾個親兵在縣城街道上閑逛。
他的目的地是鐵匠鋪,鋪裡的老師傅手藝極好,打出來的農具耐用耐磨。林祈年雖不懂冶金,但還是能看出些門道,從上次那一百把鉤鐮槍的槍頭就可見一斑,尺寸大小都誤差很小,會鼓搗模具的鐵匠才是好鐵匠。
能把老師傅挖過來才是最好,如若不能,有徒弟也不錯。
街道上的水果販子主動朝林祈年問好:“林將軍,吃個果子吧,剛從家中樹上摘下來的果子,很甜。”
林祈年伸手從他推車上撿起一個,一口咬下半個點點頭:“嗯,不錯,香甜可口,付錢。”
果販子連忙擺擺手推讓:“將軍對安曲百姓有恩,俺怎麽能收你的錢。”
“我自己定的軍規,不拿百姓一針一線,這是兩碼事兒,付錢。”
身後親兵從懷裡掏出銅錢,放到了攤主的車上。
果販子躬身作揖,林祈年已揚長而去。
他領著親兵來到鐵匠鋪,掀開革布簾子,裡面還是黑漆漆的,鐵匠師傅夾著燒紅的鐵料,小徒弟揮舞著鐵錘一下一下穩穩地敲擊著。
小鐵匠看見了林祈年,揮起的錘頭凝固在了空中。
師父黑著臉說道:“看什麽,繼續敲打!”
小鐵匠繼續掄起了大錘,發出當當的聲音,鐵料被擊打成長條,色澤也緩緩降下來。
林祈年毫不在意,繼續啃著果核。
老鐵匠將長條扔進水槽,立刻發出嚓的聲音蒸騰出白氣。
林祈年終於等到了空閑,對小鐵匠說:“考慮好了沒?”
這小子畏怯地看了一眼師父,搖搖頭說:“不行,我得留在鋪子……”
“他是你師父,又不是你爹!”
林祈年說話的尾音相當長,看樣子是真生氣了。
親兵在身後小聲地提醒他:“將軍,師父和爹的地位是一樣的。 ”
“我知道!”
林祈年踱著步子來回走,口中說道:“父子尚且可以為了錢財反目,何況師徒。老頭他阻擋你的大好前程,這師傅,不要也罷。”
鐵匠師傅的眼睛裡閃爍著熊熊火焰,親兵生怕他撲過來咬林祈年一口,下意識地抓住了刀柄。
林祈年隨意打量,在水槽中看到了那塊鐵條,哼了一聲說:
“想打造百煉鋼,爐溫不夠靠淬火終究達不到更高的硬度,你需要改造一下你的燃料,把石炭焦化才能產生更高的爐溫。”
老鐵匠不屑地看著林祈年,他半輩子都在和鐵疙瘩打交道,豈能讓一個班門弄斧的小子唬住。
“煉製焦炭需要隔絕空氣,挖個坑把炭填進去,在旁邊開牆鑽孔,把石炭逐層點燃,在上面覆土留下孔隙,整個過程也需要八九天,到時候倒水冷卻,焦炭煉成。”
鐵匠師傅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神色。
“煉成的焦炭不易點燃,卻有相當高的爐溫,將鐵料化為鐵汁,除去浮渣,再行鑄製,錘煉,可事半功倍。”
“小鐵匠,我再等你個十幾天時間,如果你還執迷不悟,以後就沒機會了。”
林祈年掀開革簾走出,冷漠地拋下一句話離去。
鐵匠師傅擰著眉頭看著林祈年的背影,又轉過頭去看通紅的爐膛。
小徒弟抬起頭:“師父,怎辦?”
“試試!”
鐵匠師傅單腳踩在鐵錠上,望著爐火捏著下巴。
徒弟委屈地低下了頭,他問的不是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