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年悶悶地想,早知道這樣,他呈上報奏疏的時候,就該把馬匹的數量稍微隱瞞一些。
史江忙得腳不沾地,所有戰利品的處理和劃分都由他來負責,還有那五萬名俘虜,這是最難處理的,嗯,這五萬人蹲在官道上密密麻麻排成五個隊列,從這兒頭到那頭一眼望不到邊。
對於這些人如何處理,林祈年一直沒給他個章程,五萬人每天的糧食都是極大的消耗,總不能一直養這些飯桶。
大部分將領們建議將這些人集體處決,就算是集中殺掉,也是個體力活兒。軍師姚子政還有卓依姑娘建議把他們放回去,他們這不是腦袋抽了嗎,放回去這些人,他們還會當陳兵,將來還會攻打周國。
史江趁著林祈年得了空,總算湊上去向他討注意:“主公,朝廷要咱們一半兒的馬匹,惹得將軍們都不痛快,要不您給朝廷回一封信,多少讓他們少要點?”
林祈年回頭冷覷了他一眼:“朝廷要的東西,能討價還價嗎,你以為這是你在集市上賣馬呢?”
他略微考慮了一下,立刻說道:“朝廷要馬,給他們就是,但是要挑,你找幾個陳軍中懂馬養馬的馬夫,讓他們進行篩選,受傷的,生病的,還有牙口大的馬都給我挑出來,給朝廷送過去,給他們湊夠一萬匹。”
結尾他還補充了一句:“可惜了,這些馬都便宜樊岐的雲都衛和慕容凱的金刀和驍果兩衛,這兩人將來可都是咱的強敵。”
史江得了指點,還不肯離去,恬笑著繼續問林祈年:“主公,這些降卒怎麽辦,您老人家把他們交給我來養,可咱曲門衛的存糧經不起折騰。”
這次林祈年認真思索了半天,他靜靜地閉上眼睛,史江站在一邊不敢打擾。對於戰俘的處理,林祈年沒有絲毫經驗。他知道殺俘是大多數將領的選擇,簡單粗暴,卻沒有任何遺留問題,除了良心可能會不安之外。不過能做出殺俘這種決定的將領,本身是沒什麽良心可言的。
“你去找軍師,帶領一些會寫字的軍中主薄,給我把這五萬多人,按照地域區分開來,廣元本地的士兵歸納為一支,福安江南和晉地的兵卒歸納為一支,還有生長於原陳國國土的兵卒分為一支。”
史江腦子很靈活,很快便明白了林祈年的意思,無論是廣元六州,還是福安江南以及晉地,都是在十幾年前淪陷在強陳的手中,這個時期的百姓,大多都還思念舊國,還沒有徹底被陳人同化,所以成長在淪陷區的士兵,基本不會有威脅。
“把三支人馬區分開之後,把具體的人數給我報過來,要快,盡量在三天之內完成。”
“喏。”
史江得令之後,連忙去找姚子政,姚子政思慮片刻,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總比不分青紅皂白全殺掉的強。
姚子政知道,這些人一旦被區分出來,那些出生成長於陳國土地上的陳人,下場怕就只有一個。
戰俘們的待遇十分淒慘,林祈年雖然吩咐了讓史江保證給他們足夠的糧食,但下面的火頭軍們卻不願意嚴格執行,經常有克扣夥食的事情發生,一天隻煮一頓飯,是那種稀湯似的粥。
每個戰俘抱著頭盔上前,夥夫便將一杓稀粥倒入盔中,餓到極點的他們,能夠把頭盔中的每一點湯水都舔舐乾淨,可即便如此,每天都有人死去,被人抬著扔到了越河中。
登記姓名籍貫的這一天,曲門衛特地改善了夥食,每個前來登記的人都可以領到一塊乾糧,但如果瞞報說假話,三天不準吃飯。餓殍瘦弱到極點的兵卒們知道,餓是最難受的,到那個時候,他們連結束自己性命的力氣都沒有。
在乾糧的獎勵誘惑下,史江等人僅僅用兩天的時間就完成了劃分,廣元本地人有一萬兩千人,福安江南和晉地有兩萬三千人,剩下的一萬五千人,是純粹的陳國人,這一萬五千多人中,伍長什長校尉等軍官就佔據了百分之八十,從這一點來看,陳國軍隊中基本上是北方人為將,南方人為卒。
戰俘中有一個沒有披甲的中年人,披頭散發行動踉蹌,當他排隊站到桌案前的時候,突然大聲地開口爭辯:“我要求見林將軍,我要見你們家統領!”
登記的主薄嫌惡地抬頭掃了他一眼,惱聲說道:“你他媽還想見誰,趕緊把籍貫報上來!”
中年人筆直地站正身體,伸手捋了捋散亂的長發,把臉盤給露出來,瘦弱乾癟的臉上殘存著普通士兵所沒有的骨氣,凝眉說道:“我乃當世神匠公輸盤的親傳弟子,陳國造作大匠墨跡是也!”
“我操!”
啪!
站在主薄身旁維持秩序的軍漢,揮起鞭子將他抽倒在地,又撲上去狠狠地抽了幾鞭子。墨跡的臉和脖子上立刻印出幾條青腫的鞭印,疼得他瑟瑟發抖。
“娘的,問你身份了嗎!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媽的,問你是陳國哪裡人!”
墨跡先生這才哆嗦著嘴唇道:“陳國大梁人。”
“媽的,就是欠揍,浪費我們的時間,罰你三天不準吃飯!”
端坐在不遠處的史江看見此處的騷亂,背負雙手大步邁過來,沉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軍漢連忙拱手作揖說道:“將軍,此人擾亂秩序,屬下故而懲罰他。”
史江滿意地哼了一聲說道:“很好,但凡有瞞報,或鬧事者,帶下去杖斃!”
躺在地上的墨跡顯然不願意就這樣混同在一般俘虜中,依然執著地說道:“我是陳國造作大匠,是公輸盤的弟子,我有大用,我要面見林將軍。”
“媽的!還敢聒噪!”
軍漢作勢揮起鞭子又要抽下去,史江突然伸手攔住:“等一下!你是陳國造作大匠,還是公輸盤的弟子?此話當真?”
墨跡哆嗦著嘴,剛才那幾鞭子幾乎抽走了他半條命:“不敢欺瞞將軍,帶我見林將軍,我於林將軍有大用!”
史江揪著額頭思慮了片刻,才揮手對他說道:“跟我來。”
墨跡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瑟縮著身子跟著史江往前走,此刻他衣衫襤褸,看起來愈發像個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