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年欺身而上,抵著劍客尚未斷氣的屍體當做盾牌向下衝鋒。那揮槊的武士猛不防,突地返身上刺,卻在槊首上戳了一具屍體,血淋淋的是那劍客死灰一般的臉。
林祈年突然落地,飛身揮斬,持槊武士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腰部斷裂,他身後支撐房屋的梁柱斷成兩截,整個房屋崩塌下來。
他站在蕩滌的塵土中,後背的空氣中傳來一絲冰冷的刺痛。在這倒塌的樓房中竟然還藏著一名刺客!
轉身已然來不及,他憑著對氣機敏銳的覺察,出劍貼著臉頰後刺,隨著後背傳來一陣撕裂,有一細小的銳器刺進了他的後心,深入幾寸後便不再前進。
林祈年硬生生地轉身,使那銳器在他身上撕裂出傷口,他握在手中的劍刺中了刺客的嘴,從後腦杓破顱而出。
刺客軟軟地倒了下去,林祈年腳踩著此人的頭顱,硬生生地把碧龍劍從他的腦殼裡拔了出來。
他手拄著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感覺血液和力氣正從身體裡一點一點流失,眼前的視線變得模糊,但他的胸口依然洶湧著熱血,需要更多的殺戮和戰鬥才能冷卻。
林祈年拄著劍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腳下踩著滿地的碎屍,他無法辨別方向,只是循著本能往前走。
他走到了一座石拱橋上,浸濕的雙腿仿佛抽不出了半點的氣力,他輕輕地靠著橋欄杆,隻感覺眼前天旋地轉,頭緩緩地低下來,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掉進了冰涼的汨月河中。
河水如冰塊一樣涼爽,他的身體卻像燒紅的炭一般滾燙,血滴在水中暈染開來,化作一縷縷的血絲。
汨越河的兩岸燈火通明,岸邊的吊腳樓台上男女飲酒作樂,漢子粗獷的笑聲蕩滌在河面上,其中混雜著女子的嬌笑聲。樓台上的欄杆中,有一對男女互吐衷腸,絲毫沒有看見腳下有一具軀體緩緩飄過。
河流的下遊處有一座道觀,道觀前的長坡直通河邊,岸邊有幾塊碩大的石塊。一襲穿著素白道袍的身影蹲在石塊上,手持著木棒砸擊著換洗的衣服。
女子抬頭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突然眼眸中泛起波光,她看見了一具從上遊漂流下來的屍體。連忙從岸邊找來了一根帶叉的樹枝,勾住屍體的衣服,把它拖近了岸邊。
她伸手探下去,抓住了屍體的胳膊,用盡全身力氣往岸上拖拽。只是此人的軀體太沉了,她累得氣喘如絲,隻堪堪將其拖離了水面。
女子連忙跑回去叫人,她跑進道觀的院子中,拍著觀主的房間叫道:“師父,快,河裡漂來一個死人。”
女觀主披著道袍出門,手中提了一個燈籠,來到岸邊伸手在林祈年的鼻端試探,遂神情凝重地說:“他還有氣,跟為師把他抬進屋裡去。”
道觀的客舍內,林祈年躺在草席上,整個人的臉龐已經泛白。觀主翻檢他身上的傷口,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回頭對徒弟說道:“快去,燒些熱水來。”
師徒二人忙活到後半夜,她們在林祈年的身上塗了藥膏,又用厚厚的麻布包裹住。昏迷中的林祈年發起了高燒,口中咬牙嘶喊著:“殺,殺!”
他的臉上依然很是猙獰,嚇得年輕道姑後退到門邊。師父站起來揮動拂塵說道:“讓他休息吧,我們出去。”
林祈年陷入到迷亂之中,隨著身體的燒灼,他眼前的色澤也濃厚而紊亂,仿佛全是血紅的世界。他的周圍充斥著幻聽,全部都是嘶吼聲,慘叫聲,婦人的尖叫哭聲,孩子嘶啞的哭聲。這樣讓人絕望的壞境似乎只有地獄中才有,十多年前的慘案,仿佛電影般在他的腦海中來回輪轉。
每一次的家人的痛哭與嘶吼,都是對他的折磨,使得他的血液如岩漿一般滾燙,他連喊殺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年輕道姑輕輕地抬起他的頭,把一碗藥灌進了他的嘴裡,把碗輕輕地放在了地上。這些藥汁很快變作汗水從他的身上流淌出來。
她摸了一下林祈年的額頭,像熱鍋的鍋蓋一樣滾燙。她回過頭來問師父:“怎麽辦,他這樣高燒不退,會把整個人燒壞的。”
女觀主臉上古井無波,隨即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道:“明天起不要灌藥了,直接燒開水兌鹽給他喝下去,能不能活下去只能看他自己了。”
林祈年接連昏迷了七八天,雲都城內卻依然平淡,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場廝殺,似乎並未造成多大的波瀾,死者的屍體不知被何人收斂,一個晚上地面上就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除了傾倒的樓房和大樹證明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
容晏和潛伏在雲都的十八死士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林祈年不知所蹤,他們幾乎找遍了雲都的每一條街道。
事發的當天晚上,容晏請了大夫到德勝門處等待,林祈年卻遲遲不來,等不耐煩的他連忙沿著原路去找尋,發現了廝殺的現場。
他正在搜尋的時候,雲都衛的兵卒突然過來封鎖現場,容晏只能退去。他思慮再三之後,決定不去報案。這裡畢竟是閹黨的地盤,閹黨中有不少人對林祈年心懷仇恨,貿然報官只會卷入更大的漩渦中。
容晏隻好使用手中可用的人手,暗中查訪林祈年的蹤跡,他對林祈年有信心,他有頑強的生存意志,大仇未報前是絕對不會死的。
林祈年終於有了一點兒意識,他有時能睜開滾燙的眼皮,看見身邊服侍他的人。
這是一個素面朝天的女子,她身上穿著簡單的道袍,他朦朧地看見了她的臉龐。這瞬間時空似乎發生了顛倒,他看到了大廈樓層中透出的一個個方塊燈光,車流如織的街道上,穿著深藍色職業套裙的女孩站在紅綠燈口,微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輕輕地把紛飛的發絲捋到了耳後,回頭投來一個嫣然的微笑。
林祈年睜大了眼睛,想尋找兩者之間的共同點,口中呢喃地說:“太像了。”
女子沒有聽清他的呢喃,蹲在她身邊,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總算是醒了。”
林祈年又說:“笑起來就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