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暗自吃驚,江太師安排的這一手可謂是用心昭然若揭,只怕到時候林祈年攻下嚴州,等於是給金刀衛做了嫁衣裳,那樣可就得不償失了。
“屬下遵命!”
林祈年緊緊地抱著拳頭,這四個字幾乎是咬牙說出來的。
“好,”江耿忠心情舒暢,靠在榻上笑著說道:“今天就到這兒,林將軍到邊關後積極備戰,吾親自去向皇上請旨,慕容凱,林祈年,希望兩位通力合作,能給本太師帶來捷報。”
“是。”
江太師揮動著長長的袖子:“林容兩位將軍,長途跋涉來雲都,早些啟程回去吧,吾不留你們兩位了。”
林祈年和容晏齊齊拱手:“聖公,我等告退。”
他們兩人齊齊彎下身子,緩緩地向後退去,這時容晏側眼看見林祈年的臉色發白,真不明白他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兩人走出乘雲閣,林祈年一言不發,腳步略微有些加快,沿著石階下山。林祈年擔憂地盯著他的後背,連忙追上去叫他:“祈年。”
林祈年緊閉嘴唇,對著他搖了搖頭,容晏分明已經看見,那唇邊有一絲血跡,他的整個嘴唇已是色澤青黑。
容晏知道他忍得辛苦,但此刻依然在雲華台之內,明處暗處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場戲已經經歷過高潮,也即將到達落幕,他和他必須堅持下去。
他們穿行在雲華台的樓台亭閣之間,林祈年的腳步已經有些凌亂,他努力不讓自己顯得踉蹌。容晏有好幾次看見他想要扶著柱子,但他還是忍著走向大門處。
此刻夕陽已然西下,他的腳步落寞索離,就像昔日那個從晉陽城內逃出,悲淒惶惶的孩童。昔日的苦難與仇恨,在他的心底裡更加深了一層,這簡直是要絞斷肝腸。
親兵們拉著馬車在雲華台門外等待,他們驚異地看著面色發青的林祈年,一名兵卒要上前來攙扶,他擺了擺手推開,掀開簾幕後終於忍受不住,把一團汙血噴進了車廂中。
容晏慌忙跳上馬車,一手攙扶著林祈年,低聲喝令兵卒:“快走!”
當他扶住林祈年時,才發現對方的牙齒緊緊地咬著,發出咯嘣的聲音。容晏嚇壞了,慌忙命令兵卒:“快點,找點毛巾什麽的!快些!”
兵卒們找來一團麻布,容晏扳起林祈年的下巴,發現他青黑的臉上滿是汗水和淚水,牙齒依然緊緊地咬著。
“林祈年,把嘴張開!”
“快些,別把牙給咬碎了!”
他掀開簾幕,對著跟在馬車身後跑的士卒們喊:“上來兩個人,給我捏開他的嘴!”
兵卒們先是猶豫,後來慌亂跳上車,三個漢子用力去捏林祈年的嘴巴,他們看見了他瞪得通紅的眼睛,裡面暴睜著血絲,恍若猙獰的厲鬼。他們被嚇得夠嗆,就算他們經歷了戰場上的屍山血海,卻沒有見過如此猙獰的面孔,仿佛裡面藏著一個個冤魂。
容晏一點點地把麻布片塞進了林祈年嘴裡,這樣他才不會把牙齒給咬脫落,盡管如此,他的牙縫中已經滲出了血絲。
容晏滿頭大汗地松開他,發現林祈年的額頭如此滾燙,身體也不住地痙攣和抽搐。容晏知道這樣不行,必須給他找個大夫過來,不然從雲都前往九曲路途漫漫,以他現在的狀況非病倒在路上不可。
他跳下馬車,對著趕車的親兵說道:“你們趕著車去德勝門等我,我去給他找個大夫。”
兵卒點了點頭,揮動著馬鞭加快了行進,他似乎猜出主公不適宜在雲都,此地帶給了他仇恨。馬匹拖著車廂飛快地在街道上奔馳。
車廂裡只剩下林祈年一人,他那黝黑的眼珠顯得愈發深邃,似乎所有的殘酷都在其中洶湧。他曾經努力地不讓自己想起往事,可如今他的仇人又血淋淋地把他的心撕開,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他多少次在夢中夢到的場景,那竟然是真的。林氏全族在臨死前遭受到了殘忍的凌辱和虐殺,而他這個不孝子依然未能帶兵踏進雲都,依然未能斬殺仇人。
如果這一輩子不能報仇,他將永遠活著如厲鬼的模樣。
馬車經過了一座石拱橋,街道兩邊是臨河的樓房以及商肆,但此地卻顯得有些安靜,幾間青樓緊閉著門戶,街道上的小販正在匆匆離去。
親兵是心細的敏感的漢子,他立刻對眾人發出示警:“情況不對,大家要警惕!”
六七人收攏隊形,緊緊地貼著車廂。這昏暗的夜裡月色被烏雲遮蓋,冷風嗖嗖地吹著車廂,兵卒們把刀抽出握在手中。兵卒用力的抽打著馬匹, 想要盡快離開這一危險地段。
就在馬車即將前衝拐彎的一瞬間,路邊的一棵大柳樹突然被放倒,馬匹收不住勢頭,徑直撞在樹枝上,發出悲鳴的嘶叫聲絆倒在地。
林祈年在車廂中翻了個滾,但他全身依然抽搐,連話都說不出來,更遑論給出判斷指揮了。
親兵們剛要摸索進馬車把主公給找出來,羽箭的破空聲卻嗖嗖傳來,箭枝釘在車廂上,有兩個兵卒受了傷。
他們立刻結成陣型,揮動兵刃阻擋著箭矢。一輪的暗箭偷襲過後,成群的黑衣人從街道兩邊的樓閣中湧出,輕飄飄地從樓上跳下來,揮舞著兵刃與林祈年的親兵展開了搏殺!
這些黑衣人均是受過強度訓練的高手,親兵們只能采用守勢,結成防禦陣型,軍陣中操練的合擊之術對他們有莫大的助益,黑衣人強攻而上,卻也受到了不少的損失,三名黑衣人被殺死,換來一名親兵倒在了血泊中。
親兵們依然堅守著馬車,只因他們的主公還在車裡,隨著人數的減少,陣形也開始變得紊亂,他們漸漸抵擋不住這些黑衣人的群攻,有些黑衣人使用了長槍等兵器,他們前後交替對親兵們發動了攻擊,又有兩名親兵倒在了血泊中,卻隻發出了幾聲悶哼。
車廂中的林祈年嗅到了血的氣息,心跳如手鼓狂亂敲擊的他,伸手摸到了車廂中竇琳琅贈給他的佩劍。
他咬破了一丁點舌尖,讓自己的神智恢復,但胸底如地獄深淵般的仇怒依然無處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