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高升決定閉口不言,期望眼前此人沒有猜出,他就是當年領著策玄衛一路追殺堵截婦孺的罪魁禍首,雖然這希望太過渺茫。
林祈年拽著馬韁繞著兩人轉了一圈,雙目森寒帶毒,看陳光耀的目光就像在看一隻待宰呆頭鵝。
“陳光耀,你如果只是蠢一點兒,我還能饒你。但你跟這閹人勾結,背後暗算,今日和他一起撞到我的刀口上,只有自認倒霉。”
崔公公一聽這話,知道自己今天躲不過去了,身子發軟從馬上滾了下來,跪在地上求饒“林將軍饒命,林將軍饒命!求將軍饒過我這條狗命,林將軍,咱沒動手殺你們林家一個人,咱也是受乾爹的差遣,咱還把你活著的消息隱瞞了太師,這不算將功補過麽,將軍饒我。“
陳光耀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被人利用了,這閹人才真正跟林祈年有仇,他竟被騙成了幫凶。
“你這該殺的閹人!虧老子待你如兄弟,竟然將我騙得團團轉!”
說罷他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朝著崔高升就要砍下去,一道長槍突然刺出,槍頭向上一挑,將他手中的長劍格飛,卻是管崇豹出手乾預。
陳光耀驚了一嚇,但不妨礙他繼續尋仇出氣,挽起袖子對著崔公公拳打腳踢。
這位崔公公也不是易於之輩,翻起身來與陳光耀對打。陳光耀可能是練過一些粗淺功夫,下手揮拳很重,崔公公卻手法毒辣,牙咬,指甲掐肉,用膝蓋頂要害往一塊兒使,兩人纏鬥也打了個平分秋色。
眾騎兵圍在馬上,看著眼前的兩人街頭混混一般相互鬥毆,並不覺得好笑,只是冷漠地瞅著戰團,等待主公進一步下令。
陳光耀和崔公公還在鬥毆,兩人逐漸轉移了戰場,陳光耀廝打的同時瞅準了落在地上的劍。他抓起劍柄氣勢陡然一變,雙目突變凌厲,雙腳在地面上一蹬,踢踏起細微塵土,身子如蒼鷹飛鷂,手臂伸直,劍鋒寒光直指林祈年。
他只要把林祈年刺傷,甚至在重傷後將其挾持,便有逃出生天的一線機會。
躺在地上的崔公公看清了陳光耀的舉動,嘴角溢出了一絲悲哀的冷笑。三四年來他散盡錢財,請了位高手,都沒能在林祈年身上留下一道傷痕,陳光耀這突然暴起的刺殺,簡直和兒戲一般。
嚓!
糊血的槍頭從陳光耀的背後穿出,提槍的管崇豹在馬上幾乎沒有做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身體前傾挺槍一刺,然後迅速收槍。
陳光耀的胸口開出猙獰的血洞,膝蓋跪在地上後仰癱倒在地。
林祈年絲毫沒有責怪管崇豹越俎代庖,卻擠出一絲笑容,對癱軟在地的崔公公說道“崔公公,你說你沒有揭露我的身份,算是對我有功?好,我也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希望你自己把握。”
他回頭吩咐部下“把香爐給我端上來。”
一名騎兵捧著香爐下馬,放到了他前面的小土坡上,香爐裡隻插著一根短香,一絲青煙從香頭冒出,在空中舞動繚繞。
林祈年的蒼黑眸子盯著他,臉上不帶丁點兒好惡表情“趁著現在趕緊跑,我給你一柱香的時間,讓你有逃生的機會。一柱香之後,我若帶人追上,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戰馬的包圍圈讓開一個缺口,崔公公來不及猶豫彷徨,立刻奪路而逃,奔出百步遠回頭看林祈年並未帶隊追上來,腳下加快了速度更加玩命地奔跑。
手軟腳軟的他咒罵剛剛死去的陳光耀,要不是跟這個傻東西鬥毆耗了氣力,現在他奔跑的速度還能快一點兒。
正午日頭正是毒辣的時候,崔公公跌跌撞撞跑得滿頭大汗,隨後急躁地寬衣解帶,將身上絳色官袍連撕帶扯扔在了地上。
他被前方的土坑絆倒,爬起來接著再跑,然後接著脫衣,把稍微深色的中衣扒掉,只剩下一層白綢做的裡衣。頭頂上的發髻也在奔跑中松脫,蓬松成披肩的長發,行跡之狼狽,仿佛一個越獄出逃的囚徒。
後方戰馬排成橫列守在香爐前,管崇豹在林祈年右後方,對他的舉動頗為不解,既然要殺人,一刀殺掉不就結束了麽,幹嘛還要放了再追。這像是一個頗為無聊的虐殺遊戲。
香爐裡的最後一撮香灰塌落下去,林祈年抬起手臂一揮,五十多匹戰馬齊頭並進奔出,沿著廣闊的平原官道,拉開間距變作了一張大網。
崔高升公公早已奔得氣喘籲籲,雙腿酸困麻木,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身體的重心平衡也開始失調,連跌帶爬好不狼狽。
崔公公絕望了,像這樣的奔跑速度,他還能指望逃出生天嗎
他衝到一處乾裂的稻田裡,跪在地上雙指開始用力地挖土,一邊慌張地望著遠方,他挖掉了指甲蓋,雙手都挖出了血都沒有停歇。
馬蹄的震動聲已經隱約傳來,崔公公慌忙躺入土坑中,把一截前襟撕下來,覆蓋在臉上,留出呼吸的余地。
他把刨出的土壤往自己身上覆蓋, 先是用兩隻手從頭到腳將自己掩埋住,然後用一隻手埋住另一條手臂,剩下了那條手硬生生地按入了黃土中。
馬蹄聲越來越近,震得土粒往耳朵裡填灌,崔公公呼吸急迫,心臟劇烈跳動。他不知道這樣的障眼法能不能逃過追殺,如果騎兵的馬蹄恰好踩在他身上,算他命中該死於今天,如果對方發現了他……
激烈震蕩的馬蹄聲從他身邊掠過,接著聲音逐漸減弱。崔公公緊繃的心臟松懈下來,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四肢如同僵硬的樹乾,好像血管都全部凝固了。
他嘩啦一聲從土坑地坐起來,劇烈地喘息著,急促地呼吸著空氣。
他必須向相反方向逃跑,林祈年的騎兵掉頭追過來的時候,這個地方不可能被躲過第二次。他要奔跑到最近的森林中去,平原上是藏不住人的。
……
林祈年突然勒住了韁繩,疾跑中的馬兒停了下來,他略思一瞬,便揮手說道“掉頭,回去追!”
五十多匹戰馬踏著長長的煙塵原路返回,崔公公的體力卻已經透支到了極限,他就像荒野上一隻落單的螞蟻,只是選擇了一個方向,便沒頭沒腦地奔了過去。
他盡量朝遠離官道的方向跑,心中盤算著只要跑離了范圍,五十多余騎找一個人還是挺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