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晏臉色凝重了很多,壓低聲音說道“知道你身世的人我查了出來,一共有兩個,策玄右衛將軍衛緒,和江閹十虎中的老六崔高升。這兩個人為了保全自己,絕對會千方百計謀刺你。”
“崔高升?”林祈年突然坐正了身體,眼角閃過被被仇恨壓抑的狠厲,口中呢喃道。
容晏見林祈年面色有異,連忙去問“怎麽,你知道他?”
“我已經跟這位崔公公打過照面了。”
林祈年伸手按住圈椅,眼中的流光閃爍不定,或有仇恨和懊悔怒意交織,他心裡在想,當時如果知道這崔公公是誰,會不會衝動一劍將他斬殺。這閹鬼膽子也真夠大的,敢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他認為他一定不認識他,才會親自跑到鳳西來。
“左毅衛派人送強弓毒箭相助山匪,可能就是出自這位崔公公的授意。趙獨的手臂是被我砍掉的,他替我擋了一支毒箭,被射中了胳膊。”
容晏聽完唏噓不已,他知道林祈年表面上說得很平淡,但內心深藏愧疚。今天獨眼丟掉的只是胳膊,今後還有很多人因為他的仇恨丟掉性命。
“那你準備怎麽辦?”容晏問他。
“暫時什麽也不做,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會貿然行動,要做就要做到一擊必殺。”
容晏站了起來,他看著這個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的兄弟,不知道該拿什麽話來安慰他。
“當你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回頭。”
林祈年笑了笑,神色變得憂傷落寞,但他眼睛裡的光,依然是灼熱不息的。
“我會盡量,盡量不讓兄弟們被帶到死亡的胡同裡去,假如有一天,我在報仇的路上失敗,我會獨自一人去承擔這個後果。”
容晏勉強地笑了笑,轉移話題說道“你在鳳西剿匪,所帶的兵力太少了,太危險了,要不然我把陳六玄留下來,他到鹿鳴山大營去抽調一些兵力。”
“不用,這些人足夠了。你帶著獨眼回安曲縣,找兩個細心一點兒人的照顧他。”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容晏感覺林祈年很累,他那裡一直有根弦在緊繃著,沒有人能夠代替他。
第二天下午,林祈年再次精簡人員,把傷病員留給了容晏,自己身邊隻帶了管崇豹和不足五百人前往岱縣。
容晏站在夕陽下,看著心思重重身披鐵甲的兄弟,這和對方的心靈非常相似,全身上下都包圍著堅硬的外殼,那最柔軟的部分絕對不會顯露出來,一旦顯露,他就只能選擇去飛蛾撲火。
陳六玄騎馬在容晏的身後,滿腦子都是疑惑“我真搞不懂他,就算九曲關防守和內關修建都需要人手,區區千余人馬還是能抽調出來的,為什麽要帶這麽點兒人去涉險?”
這話讓容晏的內心更加柔軟,仿佛蝸牛的觸角,險些把自己真實的感慨激發出去,隻好開玩笑似的說道“也許是他認為,他自己就能頂得上一千人馬吧。”
陳六玄信以為真地點了點頭“主公之勇,就算當世之勇將都不能及。”
容晏回頭看了陳六玄一眼“我們也動身吧,九曲關那邊兒也是一團亂麻,需要我們去協調。”
朝廷派來的工匠陸續乘船來到了越河縣,一共有四百六十三人。他們由一個七品的官名為造作的小吏帶領。容晏熟悉了官場的某些規矩,待人接物盡顯謙和,在碼頭迎接後,在越河縣的小酒樓,請史造作和十幾位帶頭工匠吃了頓接風宴,然後共同出發前往九曲關。
趙獨被幾人輕手輕腳地抬到了牛車上,昏迷中的他突然醒來,滿臉的汗水,先是驚叫了幾聲娘,然後單手撐著車幫掙扎著要坐起“主公!主公!”
容晏連忙上前將他扶躺了下去,好言勸慰他說林祈年沒有事,現在已經前往岱縣剿匪。趙獨安穩地躺下,口中依然在喃喃“主公,主公。”
容晏親自駕車,回過頭來看著趙獨,看著這個醜陋的漢子驚懼且無助的面龐,仿佛他默念那兩個字,才能驅散恐懼,獲得寧靜。
榮世子鼻子酸楚,在心中默然說道,林祈年,你能配得上獨眼的忠心嗎?
……
林祈年先是帶兵去了豐縣的左毅衛大營,帶著眾兵卒列隊在營門外,眼睛裡團著怒火,隨之他把這怒火按奈了下去。
值守營門的兵卒先是跑去通報,中軍大帳內傳出陣陣喧鬧聲,隨即陳光耀開始披掛上馬。他穿甲的動作極不利索,手還有些發抖,在親兵的幫助下騎上了馬,剛準備帶兵出營,親兵又連忙抱著鎏金盔追了上來“先鋒!沒戴盔!“
陳光耀氣惱地大罵了一聲“你個老鼠屎!”
他彎下腰抄手將頭盔搶過來,雙手擎著朝腦袋上扣下去,哎呦痛叫了一聲,可能是卡住了頭髮或者耳朵,才慌忙把頭盔的方向調整好。
左毅衛在營前排成了方陣,陳光耀這次沒敢耀武揚威策馬在最前方,而是躲到了重重保護的軍陣背後,只露出一頂金燦燦的頭盔,還眯起半隻眼探頭去看。
他派出去送毒箭去支援山匪的校尉沒回來,林祈年卻來了,這只能說明崔公公那惡心的毒計沒能成功。林祈年又不是傻子,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出是誰使的壞。
這崔高升膽小如鼠,卻把自己推出來頂雷,陳先鋒這才開始懊悔,閹人不可信呐。林祈年行事狠辣果斷,豈是那麽好惹的,沒能殺得了他,日後對方肯定不能善罷甘休。
“這鳥太監倒是好!亂出主意讓老子結仇,他要是再不仗義,惹急了我把他給招供出去!”
林祈年望著那躲在人群後面閃耀晃眼的頭盔,頓時覺得此人可惡可笑,縱馬向前兩步開口“陳先鋒,躲在後面做什麽?”
陳光耀在列隊中擠出半個笑臉,說話都嘴唇哆嗦“林將軍,剿匪成果如何?”
林祈年一揮手,從隊列跑出幾個親兵, 將三顆頭顱扔在了左毅衛軍陣面前。
陳光耀依舊沒敢上前,笑著恭維說“林將軍果然是英雄了得,把越河縣的張繼也給除掉了。”
“你不叫仵作上前來驗證一下子?萬一這不是張繼的頭顱?”
陳光耀笑得很勉強“林將軍說笑了,你此番剿匪的功勞,豈是我能埋沒的,我一定如實上報朝廷,太師也定會大力嘉獎你這位勇將。”
林祈年斜著眼往大營中看了看,崔高升這閹人躲在什麽地方,滅絕林家的仇人要一個接一個開始鏟除,就先從此人開始。
他冷眼覷見一個比中軍大帳更顯華貴的圓帳,下方的帳簾被掀開一個角,等他的目光掃視過去,掀開的簾角閃電般落了下去,顯然比陳光耀還要心虛。
“給我準備運送糧草到岱縣,本將軍要前去剿滅偽唐反賊龐倫。”
陳光耀這次答應得相當勤快“林將軍放心,糧草都給你備好了,馬上隨輜重隊出發。”
林祈年不再與眼前這些人糾纏,閹黨勢大,牽一發而動全身,除非能瞞過江閹,否則會壞掉自己的大事,還是忍耐些時日吧。他能從九歲忍耐到現在,就不怕多等幾天。
他調轉馬頭帶隊離去,陳光耀這才狐疑地從軍陣中策馬而出,等看到林祈年的背影真的消失在天際,才把吊在嗓子裡的一顆心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