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處機認為林祈年又是在信口開河,輕蔑地哼了一聲。
“哼,陳國大軍會撤嗎?”
“當然會撤,蔡商二國正趁著陳國國內空虛,各起大軍聯手攻陳,那冉秋被拖在離原城前,攻不能克,退又不舍,只要陳皇給他發來一封退兵詔書,他就算不想退,也得退。”
周處機的眼睛瞪得滾圓,驚異地問道:“你說這些,可都屬實?”
“當然屬實,不然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哄孩子玩兒嗎?”
他挺起了肚子斜倚在桌子上,肚子裡打著飽嗝,開始用手扣牙縫兒。
“就算你……嗯,說這些屬實,咕……沒有糧食,一樣招不到人馬,呃……咕,就憑那幾百斤蘿卜乾兒,咕……嚕,誰肯跟著你賣命?”
“有糧食。”
“在哪兒?多少?”
林祈年從凳子上站起來,揮袖將桌面的盤子清到一邊,將一個酒碗扣在正中央,指著說道:“這是越豐倉,背靠越水,南通雲都,北及曲門,整個鳳西平原的官糧都在這裡倉儲,有存糧數百萬石。”
他又拿了兩個盤子推向桌子南邊:“這是鳳西城,這是離原城,冉秋帶陳軍主力攻離原郡,剩余力量都放在了越豐倉和越河沿形成補給線,靠著我大周的糧食和慕容凱持久鏖戰。”
“根據我的斥候偵察得來的消息,越豐倉的守軍有八千人,是陳軍步兵精銳。”
周處機腆著肚子攤開手掌:“你說這些,呃,咕……有什麽用?就拿六七百號人……咕,去打,等於是送命。”
“這個時候我們當然不能動。”他伸手拿了個小碗扣在自己面前:“這是我們安曲縣城,距越豐倉大概有一百八十裡地,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等冉秋大軍接到陳皇詔書退兵,他們會沿著越河北退,退至越豐倉,輜重和大部隊補充之後繼續北撤,剩下小股部隊將余下的糧食全部燒掉,不會給咱們大周百姓留一粒。”
“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在這裡,”他把碗往前一推,碰住了代表越豐倉的碗:“越河西岸,有一片蘆葦地,我們藏在這蘆葦中,等待周軍大部隊撤出視線之外,小股敵騎會燒掉一部分糧倉,我們立刻衝上去將他們斬殺殆盡,保住剩下的糧食!有了這些糧食,我們便可以招兵買馬,擴大隊伍。”
周處機的眼眸子總算是泛出了些精光,盯著那碗端詳了半天,好像它真的是百萬石的糧倉。
“你都說了,咕……敵軍留下來燒糧的,肯定輕騎兵,咕嚕……別說是一兩千,就算是七八百,咕,也夠你喝一壺的。千古以降,用步卒打騎兵,咕嚕,就從來沒有勝過。”
“你這是險仗,咕嚕……弄不好,手裡這點兒兵,咕,能全折進去。”
林祈年手拍著桌子笑了:“打仗嘛,哪能不冒險,只要有三成的勝算,我們就可以去幹。我手裡有一套步兵破騎兵的陣法,這兩天可以加緊集訓一下。”
“哪裡有三成?我看是五成。”
“那就更可以幹了。”
“哈,呵呵,”周處機突然斂住笑臉,面目生硬地說:“我,咕……我要是不跟你乾,要帶著我的人走……咕嚕,你怎麽辦。”
“那就再餓你三天。”林祈年面無表情。
“行,你小子,咕嚕嚕,心狠手辣,咕,是個帶兵之人,周某跟你幹了!咕咕,咕咕,咕!”
周處機捂著肚子跑出去,還沒有衝出中門,便扶著門框哇哇地吐了起來,那兩個親兵比他好不了多少,
連跑帶吐,在院子裡流出一道長長的汙跡。 林祈年手捏著鼻子站起來,吩咐手下兵卒:“把他們吐的那些穢物清理一下,扶他們到房間休息幾天。”
他將雙手負於身後,轉身走出縣衙後堂,往外面走去。史江遠遠瞧見跪地吐肉的三人,驚異地湊上來問:“大人,他們這是怎麽了?我安排煮的肉都熟了呀。”
林祈年渾不在意地說道:“這三人逃亡路上饑腸轆轆,來到安曲吃了一肚子蘿卜,又餓了三天,胃裡早已受不得葷腥。現在還只是上吐,到下午就得下泄,不躺個十天半月,根本下不了床。這樣也好,等他們恢復了,那七十多人咱就吸收同化差不多了。”
容晏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笑著把話接下去:“到時候他就是光杆兒一個,任由大人擺布,你個做法真陰險。”
林祈年好似讚同地點了點頭:“嗯,算不上吧,只是一點兒下三濫手段。”
史江在旁邊聽得有點兒不對味兒,啥時候陰險和下三濫變成好話兒了?
“這兩天的隊列訓練,怎麽樣了?”
容晏喜悅地點了點頭:“練得很好,真正做到了令出即行,隊列整齊,你這個訓練的法子,是真的好。”
“嗯,”林祈年揮手說道:“從中挑出二十多個身形敏捷,善於奔跑的士卒,交給陳六玄訓練斥候隊。其余的篩選一下,組成三隊,每隊二百人,由你和宋橫還有那周處機擔任隊正,剩下實在不中用的,交給史江,對了,史江,你繼續管後勤糧草。”
兩人齊聲抱拳說:“喏!”
“只是,”容晏猶疑地說道:“那周處機,人家是朝廷任命的偏將,你讓他乾隊正不合適吧?要不就先讓他掛偏將的名,暫時管理一個隊?”
“沒什麽不合適的,他算偏將,我算什麽?”林祈年武斷地說道:“他那個偏將是在大周的履歷,咱們這邊兒不承認,就這樣辦。”
史江和容晏啞然失笑,他這個說法挺新鮮,但傳出去就是大逆不道,幸虧這裡沒有外人。
那周處機上午吐了之後,頭暈腦脹,直接病倒在了床上。下午果然開始一趟趟地跑茅房,直泄得兩腿發軟渾身冒虛汗,到晚上隻吃了些粗糧米粥,才總算沒死過去。只是躺在床上哼哼呀呀,口中難受地呻吟道:
“果然是宴無好宴呐。”
……
第二日清晨,林祈年把隊伍拉出了縣城外的空地上,開始訓練撒星陣。這種陣法對付連環馬等重騎兵才有效,但要來對抗輕騎兵就差遠了。不過越豐倉西邊有地形優勢,數十畝的蘆葦蕩有一人多高有助於隱藏,但也需要周密的安排和訓練,他這六七百人的隊伍要把越豐倉給救下來,難上加難。
在深山中躲避的百姓陸續回到了縣城,林祈年安排人注意了一下,這裡面有不少富戶家中是養有馬的,雖說數量不多,加起來也有十幾匹。縣驛館中原本也養有十幾匹馬,這些馬居然被驛丞完整地保存下來,帶到了深山裡,如果他能把這些馬征召過來,此番搶糧的勝算便更大了一些。
“大人,大人!”看守城門的兵卒跑得滿頭大汗,把銅盔提在手中喘著粗氣衝進了縣衙裡:“大人,安曲王帶著家眷回來了!”
這聲喊叫驚動了院子裡的所有人,林祈年穿著一隻靴跑了出來,手中提著另一隻,緊張地問道:“在哪兒?”
“就在城門口。”
他興奮地叫了一聲:“容晏!走!”
喊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衙門,容晏和宋橫他們連忙跟著在他身後跑出。
“大人,馬!”
“哎呀,”他回頭喊道:“算了,你自己牽過來。”
他一口氣跑到了城門口,看見了插著王府旗子的馬車,管家懷裡抱著妹妹妙之,姨娘和安曲王站在馬車旁,兩人之間挨得很近。
林祈年站在幾丈遠外停住,手擦著額頭上的汗珠笑著,他們就在自己眼前啊,姨娘和妙妙觸手可及,他反倒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哥!”
妙之最先看見了哥哥,在管家的懷裡掙扎了幾下,被放了下來。小腿嗒嗒地擺動著伸出雙臂朝他跑過來。
林祈年彎著腰弓下,伸手接住了不太穩當的妹妹,把她抱在了懷裡。他伸手揉著她的肩頭,努力地克制著情感,不讓周圍的人看到他流淚。
“妙妙又長個頭了啊。”容晏站在林祈年的身邊,伸手去摸妙之的頭。
“世子哥哥好。”
“你也好。”
林祈年右手抱著妙之,看著她身上穿著的青色絲緞衣,低聲問:“妙妙,衣服很好看,姨娘給你做的?你個頭的確是長高了, 讓哥看看,在山裡也沒有把你餓瘦。”
“哥哥好像也長高了噢。”
姨娘本來跟安曲王並肩而行,看見林祈年後,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距離,臉色微紅溫婉地看著林祈年笑。
“姨娘。”
“哦,小子見過王爺。”
安曲王微笑地點點頭,抬頭去看他身後跟著的眾將士,頗有深意地說道:“你小子,這麽快便有了起色,真當是刮目相看。”
林祈年拱手笑笑:“只是順勢而為。”
容晏恭恭敬敬地在安曲王面前行了個禮:“孩兒參見父王,父王這一路旅途勞頓,顛簸辛苦,讓孩兒心焦不已。”
安曲王把容晏扶起,搖頭惋惜地說道:“旅途勞頓倒沒什麽,只是為父這輩子積攢的那些書畫,在半路上丟失損毀了不少,實在是可惜啊。”
林蘇氏走近林祈年身邊,伸手要去抱妙之:“妙之,乖,快從哥哥身上下來。”
“我不嘛,”妙之鼓著腮幫搖頭:“我就要哥哥抱我。”
林祈年笑著說:“姨娘,我和妙妙許久不見,當然要多親近親近。只是你還好吧,我看你面色不太好。”
林蘇氏恬淡地笑笑:“有什麽不好的,我一向都是這個面皮,倒是你,臉怎麽乾黃成這個樣子,眼裡還有血絲。軍中必定很苦,咱們家如果不是那樣,你也不會這樣……”
林蘇氏及時地止住了話頭,若要再說下去,那股酸楚就會從鼻端滲透出來,在這戰亂後重逢的日子裡,他們家應該高興才是,往日之痛不可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