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別鶴嚇得尖叫出聲,轉眼間便又昏厥過去。那老盧倒是很淡然,好像被綁的不是自己。
林祈年邁步走上眾軍士中間的一塊大石,居高臨下看著他們,說話的聲調慷慨悲憤,很符合他預想中的效果。
“弟兄們,我曲門寨一千名袍澤,堅守營寨,為九曲關輸送糧草!只因這江賊侄子德不配位,敗壞軍紀,強搶百姓,奸汙民女,鞭殺壯士!陳兵大敵當前,他卻棄寨而逃,裹挾我等如奴仆!他一路上倒行逆施,拖延時間,致使我三百多兄弟葬身松林!”
他低頭看了看周圍的眾兵卒軍官,他們有些人神情激動,咬牙切齒,應該是自己的煽動有了效果。有些人表情茫然,眼神恍惚,或許他們是情感遲鈍,或許是悶嘴葫蘆,內心火熱,表象卻麻木不仁。
那客卿老盧抬頭眯眼看著他,表情似笑非笑,他講這幾句話的時候,還微微點頭,嘴角浮現輕蔑笑容。林祈年在他眼裡,或許就形同跳梁小醜。
林祈年知道,區區麻繩是捆不住此人的,他十分想搞清楚,這老盧為什麽沒有立即出手,是想找個機會絕地反殺,還是想……打臉?
不管這老頭待會兒想做什麽,他都可以給他機會,同時也是給自己機會。古人但凡要起事,都會先樹立威信。有人靠斬白蛇,有人靠學狐叫,有人靠挖石碑,他不想搞那些個封建迷信,隻好朝來自雲都的江府客卿下手。
他相信這盧老頭武力超群,能給他足夠發揮的余地,可比一條白蛇難對付多了。
林祈年收回視線,繼續開始演講,他伸手指向嚇昏過去的江別鶴:“我曲門寨今日之難,皆因此人作亂!使天人共憤,我林祈年願與眾兄弟一起誅殺此賊,祭奠死去兄弟的英魂,聚義會盟!”
老盧眼中儼然眯著笑意,如果不是被繩索捆著雙手,他興許會親手給他鼓掌。
兵卒們的反應不大,他早料到是這個結果,他們是不會跟著他造反的,還好他也並非是造反。
史江靠近大石邊,怯生生地仰起頭問:“那個,祈年兄弟,你是要拉著大家夥兒造反嗎?”
他正需要這樣一個人來提出質疑,便揮手說道:“錯了,我並非要帶兄弟們造反,如今朝廷用人唯親,致使國土淪喪敵手。林某不才,願與兄弟們自建一軍,自主抗陳,不受那些昏官權臣們節製。”
史江輕撫著胸脯喘了口氣:“不是造反就好。”
……
刹那間史江的面龐激動漲紅,高舉著拳頭仰天大喊:“誅殺江別鶴,為兄弟們報仇!”
宋橫也終於反應過來,靠近林祈年所站的大石,將手中馬槊高舉在空中:“誅殺江別鶴,為兄弟們報仇!”
容晏趁機在人群中四處叫喊,壯大聲勢,關鍵是士卒們的積極性不高,喊聲七零八落,就跟沒吃飽飯似的。
“呵,哈哈,哈哈哈。”被繩子捆綁嚴密的客卿老盧,緩慢仰頭放聲笑了起來。他這笑聲很是別致,像是一隻產蛋高手發出得意的咯咯叫。
士卒們還是懼怕江府的權勢,笑聲響起都停止了喊叫,扭頭朝老盧看過去。
林祈年從大石上跳下來,板起臉朝老盧問:“江府走狗,你笑什麽?”
老盧搖頭晃腦笑咪咪地說:“小兄弟臨危奪權,有匡扶朝廷,抗擊陳兵之志,實在是可喜可賀,老夫故而發笑。”
“不過嘛,老夫有個不情之請。”他轉身指著昏躺在地的江別鶴說道:“我們家這位少爺,
被侯爺驕縱,從小頑劣不堪,給諸位帶來了極大損失。但江少爺是侯爺的獨苗,也是太師最喜愛的侄子,老盧我被派到少爺身邊,便是為了保護他周全。” 他的目光眾軍卒身上掃過,說這番話的意圖就是讓眾人了解到,江別鶴在江家的份量,讓他們自己掂量掂量。
他又正面對視林祈年,說:“少年你想領兵自立,老盧我不僅讚同,還深感欣慰。這三百兵眾你自可領走,放我主仆二人分道揚鑣,我保證回去以後,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此間發生的事情,何如?”
“嘿,”林祈年臉上露出了笑容:“放的屁倒是還有幾分味道,可你這少爺乃是罪人,劫殺百姓罪其一,奸汙民女罪其二,臨陣脫逃罪其三,貽誤時機罪其四,害我袍澤罪其五!似這等罪大惡極之人,放回去禍害無窮!今日我軍中眾兄弟在此結盟,便是要用他的血祭天,祭英魂!”
江少爺此時已悠悠醒轉過來,聽到林祈年宣布五條罪狀,還要殺他,頓時嚇得哇哇大哭,掙扎著挪到老盧身邊,跪地哭求道:“老盧,別鶴知曉你有神通手段,你要救我!不要讓我死在這幫人手中!”
老盧低頭慈藹地看了看少爺,神色自若,信心十足地說:“放心,少爺,憑這幫不入流的兵卒,他們還留不住你!”
他抬起頭來,翹起下唇斂去臉上怒意,對林祈年笑著說:“少年我勸你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咄咄逼人,免得待會兒後悔。我且再問你一次,可否放我主仆二人離去。”
“不可,”林祈年斬釘截鐵,毫無半點兒猶疑:“今日你家少爺非死不可,至於你這老頭,念在你歲數不小,也沒幾天活頭,便饒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要想活下去,那就得自斷經脈,斬去雙手雙腳,剪去舌頭致啞,貫穿雙耳致聾,留在這葬鶴崗上了此殘生,終身不得下山。”
“你要斬我手腳,還要致我聾啞?嘿嘿!”老盧把洶湧的怒意都化作陰厲的笑聲:“哈!哈哈哈!”
他身體瞬間如青松般聳立,氣息沉降似銅鼎墜地,雙腳所踩岩石地面寸寸龜裂,身上捆縛的麻繩從下至上齊齊斷裂,在空中蕩起紛揚塵土,氣勢猶如罡風呼嘯,又似猛虎出籠王者自威。
眾兵卒驚嚇得齊齊後退,宋橫雙目看得驚呆,容晏只是站在大樹後驚訝地點了點頭,便雙手抱胸繼續看戲。
史江驚駭之余又為林祈年擔憂,心想小林子這初生牛犢,思考事情就是不周全,你說你招惹江府高手幹什麽玩意兒!人家給你台階下,你為啥不下?現在可倒好,激怒了對方,這不是出等於提著燈籠上茅坑——找死嗎?
他踮起腳尖覷了一眼林祈年,嗯,這小子倒是輸人不輸陣,到現在還雲淡風輕,在哪兒強撐硬氣,是不是心底早就慌了陣腳,他就不得而知了。
“小子!”老盧的聲音仿佛是牙齒咬碎了無數鋼筋,洶湧怒氣撲面而來:“我念你年少,有幾分悍勇才學,不忍擊殺你,才三番五次忍讓,想不到你竟咄咄逼人,渾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老夫今日就用手中這青鋒短劍,教教你下輩子怎麽做人!”
一柄二尺長的短劍從他袖口中滑出,劍柄握在手中劍鋒閃爍寒光,劍面上有密集的紋路,好似祥雲繚繞,又如魚腸纏繞。
林祈年既沒有憤怒,也沒有畏懼,做了個刺劍的起手式。
“來呀。”
他這一聲並不魔性, 也不亢奮,只是從嘴中輕飄飄吐出。
他握劍的起手式也很不一般,左臂高舉比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蘭花指朝向天空,右手持劍跨著忠字步向前,用手腕抖著生鏽的劍鋒在空中畫圓圈,模樣好似西班牙賽場上撩騷的鬥牛士。
氣氛很是怪異,兵卒們目光都有些茫然無措,好像是看到一隻蜜獾正在挑釁威風凜凜的雄獅,不明白他從哪裡來的自信?
就憑這滑稽的動作,誰敢把他當高手看,史江也許想喊兩聲給他助助威,看到此景隻好尷尬地抹了把臉。就連好兄弟容晏也低頭踢弄著腳下的浮土,一副我不認識他的樣子。
江少爺認為自己看到了門外漢,對老盧產生了巨大的信心,放縱驕橫的江紈絝又還魂了,得意狂躁地大喊:“老盧,給我砍死他!砍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反賊!”
被捆縛的策玄衛親兵也附和著喊道:“盧先生威武,斬殺反賊!”
老盧反而沒有了剛才的憤怒,神色嚴肅如臨大敵,搶先出手朝林祈年飛撲而來,剛一交鋒只有劍刃相擊聲,銀光泄地斬出碎石揚塵!
這位江府客卿使用短劍,自然是以速度來彌補短處,對自己的劍速有極大的信心,所以兩人之間交鋒頻率極快,眾人看到的只有兩道身影被青光罡風籠罩,進退縱躍上下翻飛,途經之地粗乾摧折,松針飛揚,海碗粗的樹乾齊茬斷口,好似被狂風吹拂朝眾人飛來。
兵卒們驚懼地閃出一塊空地,那濃綠的樹冠倒伏在地。他們隨後又聚做一堆,遠遠地觀看兩人的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