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士兵闖進了江別鶴遺棄的大帳,翻動了一些散亂的文書。其中一名士卒的腳絆斷了橫在地上的絲線,木柱上的火把掉落下來,落入稻草中火焰燃起,稻草下方的油渠瞬間燃起大火,沿著溝渠迅速蔓延而出。
一名站在糧屯前的士兵準備掏出鋼刀,將竹編屯圍刺破,流出一些糧食灌滿乾糧袋。他剛把刀刺入,腳便趔趄著踩到了油溝裡,抬腳一看,步靴上沾滿了黑色油汙。
轉瞬間火焰從他背後撲來,從油溝中掠出一道長長的火線,轉瞬間將他吞沒,士兵周身背著熊熊的火舌撲在地上嘶嚎打滾。
兩名軍士掀開了火油庫覆蓋的油麻布,登時看見那幾摞裝油的木桶上被鑿出窟窿,黑色油汙從中汨汨流出,顯然已經流盡。
兩名軍士醒悟過來,疾叫出聲:“快撤!有埋伏!”
但他們的警告聲已然來遲,進寨的士兵們觸碰了多處機關,火把掉入稻草中,繼而點燃了油渠,火焰沿著營寨排牆升騰而起。被火點燃的石油流速更快,順著溝渠匯聚到軍寨大門,傾流至兩丈寬的陷坑中,將下方的稻草與木刺點燃,火焰炙烤著上方的木排橋。
“快!快撤!”偏將葛松拽緊馬頭高喊出聲,馬匹被烈烈火焰驚嚇,噴吐著白氣四蹄在原地不停打轉。
“樂將軍!快走!”
樂憂一時間晃了神,抬頭看到寨中四起的大火,連忙跳到馬上,一邊打馬往寨門口奔去,一邊回身疾喊:“快!都往寨門外跑!快撤!”
入寨未深的兵卒們奔跑踩著木排衝出,陷坑底部的火焰已經點燃了這簡易木橋,但凡從上面跑過的人,下裳均被火燎點燃,跑出寨門後打著滾兒從山坡上滾下去。
樂憂並沒有急於逃生,他的八百軍健還在寨中各處,他勒著馬韁嘶聲大吼:“都磨磨蹭蹭的等什麽!撒開腿他娘的給我跑!”
“馬隊!都給我衝出去!”
幾十名騎兵緊勒著馬韁,那些馬兒對烈火恐懼萬分,軍士們隻好抽出鋼刀,反身猛刺馬背,吃痛的駿馬狂奔踏著木排衝出。
被火焰燒烤的木排燃燒起來,發出劈啪的裂響,馬隊最後的幾匹馬踩踏受力,木排從中間喀嚓斷成兩半,兩匹馬落入烈火中痛苦難當,嘶叫不止!
其中一名騎兵從馬背上跳起,跨出陷坑,他的脊背上飄蕩著黃色火焰,面龐因痛苦而猙獰惡嚎,摔倒身體在土坡上翻滾而下。幾名軍士衝上來撲打身上的火焰,此人趴伏在地上還有微弱氣息。
他的同袍卻不像他這般幸運,馬兒摔落蹭在坑壁上擠住了他的腿,求生欲讓他雙手死死抓著坑壁邊緣,在痛苦叫聲中伸出手,希望有人來拉他一把。但他的雙手就這樣凝固在了黃土中,直至火焰蔓延而上,連同手掌燒成了一團烏黑,那漆黑焦臉上眼眶中依然有光亮。
副將葛松已領著騎兵隊衝出了營門,但樂憂和一部分士兵還留在寨裡,眼看得肆虐的烈火越燒越旺,再加上春季乾燥,山中有獵獵疾風,那寨牆上燃起的烈火,被風卷過官道,將對面山上的樹木都燒著了,留在營中的人更如在火焰地獄中那般痛苦。
樂憂把嗓子都喊啞了,好歹有百十名士兵往寨門跑來,卻在大火肆虐的營門陷坑處逼停了腳步。
葛松在木牆外對著樂憂大喊:“將軍,快!快出來!”
他一面指揮逃出生天的軍士:“快!砍樹扎排!快點兒!”
樂憂對著寨子中慌亂的士兵們疾喊道:“快,
找東西,找檑木!把陷坑給我填滿!” 他從馬上跳下來,閃避著熊熊烈火和燒裂倒塌的營帳,跑到校場中央,雙掌在一人難以合抱的旗杆上猛擊了兩下,彎身下腰,抱著旗杆發出一聲虎吼,竟把那旗杆從龜裂的地面中拔了出來。
他扛著旗杆衝到寨門前,將其推倒橫跨在陷坑兩岸,眾多士兵抱來了尚未燒著的檑木,扔在陷坑中,將火勢稍微壓下了一些。
樂憂一個個地推著踟躇不決的士卒:“快!快!從獨木橋上跑過去!”
有些軍士從旗杆上疾衝而過,有些士兵掉落進陷坑中,但有檑木墊腳,能忍著燒灼的疼痛趴在土牆上翻跳而出。
“將軍!火勢越來越大了,你趕快出來!”
大火將他的白披風燒成了一片短焦布,臉頰又乾又疼好似結成了硬痂。樂憂翻身上馬,揮起馬鞭在馬臀上用力一擊,那青騅馬嘶叫出聲撒蹄助跑,奔到營寨門口四蹄朝空,從過橋兵士的頭頂上飛奔了過去。
新的木排橋終於扎好,代替旗杆覆蓋在陷坑上方,士卒們才得以迅速奔跑逃出。
轉眼間曲門寨便被燒成了一堆漆黑的廢墟,那些未燃盡的的木柱依舊立在風中搖搖欲墜,上面還纏繞著小火苗,表皮變作一節節的焦炭。
這場火引發了更大的山火,沿著山坡往西南方向肆虐,望著山上翻滾升騰的火線,樂憂心中慶幸不已,還好風向沒有朝著九曲關,否則大陳的十萬大軍將受火焰炙烤,那樣自己才真是罪該萬死了。
他看著陽光下自己狼狽的倒影,半截破披風還在空中隨風飄蕩,回頭看看身後的軍士們,面色煙黑,披甲下身破洞襤褸,想必自個兒現在也是這個鳥樣,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清點一下人數,報出傷亡數字。”
“遵命!”
各隊百夫長開始收攏隊伍,清點人數,最終匯總成一個數字,由葛松計算傳達過來:“燒傷七十六人,還有四十八人陷入營寨中,沒能,沒能逃得出來。”
這個傷亡數字並不算大,實際上他率軍翻山越嶺長途奔襲,已經做好了全軍覆沒的心理準備。但是,但這些人如果是與周軍正面交鋒犧牲,他心裡還能接受。可偏偏是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卻落入了惡毒的陷阱,這讓他心底的鬱憤如何平息。
他下意識地回頭去望南面的青山,在最高峰的懸崖頂部看到有人影晃動,距這裡有二三裡遠。這樣的晴朗天氣裡,他的視力極好,看到山頂上的人,對他做出了手抹脖子的動作。
樂憂心底的無名怒火升騰而起,當即高聲下令:“所有人列隊前進!追擊敵人!”
“樂將軍,請三思!”
葛松也看到了山上的人,他連忙拱手勸道:“將軍切不可衝動行事,如今我軍已達成戰果,況且士卒勞苦奔波疲憊不堪,切不可再生枝節。不管棄寨逃走的周軍有何詭計,我自巋然不動,等到大軍到來之後,對付這些散兵遊勇亦可平推過去。”
樂憂還是有些理智的,將怒火按耐下去,淡淡地說了一聲:“就地駐扎休整吧。”
……
……
鷹頭山上,瘸腿史江把林祈年從懸崖邊拽了回來,慍惱說道:“你這小子好大膽子,竟敢隔山挑釁,萬一陳軍動了真火追上來,大家如何逃脫。”
林祈年將雙手抱在胸前,悠哉地說:“放心,他們不會追的,但我倒是希望他們能追上來,想瞧瞧江別鶴那廝遇到追兵後,是投降呢,還是投降?”
史江頓時沒了聲音,陷入暗淡悲傷之中,曲門寨落到今天下場,全拜那紈絝無腦兒所賜,但他們著實不敢把輔國公江太師的侄子怎樣,全大周的人都畏懼江太師的權勢,甚過畏懼皇權。
“嗨!小子,趕緊給我松綁!”
宋橫趄著肚子對林祈年吼道。
“不松,萬一我給你松了,你再跑回去怎麽辦?”
宋橫撇過臉怨念十足地說:“整個曲門寨已經被你燒成一片白地,我跑回去守個屁的寨子!”
“說的也是。”他走到宋橫的身後,掏出腰間利劍,把捆縛在手上的麻繩割斷,繩子一圈一圈地抖落下來。
宋橫揉了揉酸困的手腕,趁著林祈年轉身不注意,大跨一步撲到駿馬身邊,從馬鞍上摘下自己的長槊,將精鋼槊首對準林祈年哼道:“好小子!竟然敢綁我,今天就讓你領教一下宋某的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