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縣縣令許晉忠,無疑為官極累。
首先,他貴為一縣令尹,本該是衙門之中,最說一不二的那個人。
但事實上,這是上元縣。
這是……同江寧縣同城而治的,天子腳下京縣!
先不說,那直轄於此的應天府衙,也不論,更上一層的京師百官。
就是大明天子、一國皇儲,亦時常會將目光,關注向自己腳下……最醒目的這方縣衙。
並且,如是僅僅是這樣,許晉忠縱使不能愜意。
但至少,也不至於驚惶。
然而,昨日的一場謝園聚宴,卻是將更大的災難,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很顯然,許晉忠並非蠢人。
在看到那謝氏家丁,主動來報案的那一刻,他其實便已經明白……這一切,皆是那謝三公子的安排!
所以,他只能遣衙役入園,盡量將衝突,給控制在最小的范疇。
盡量的,不留下把柄。
也盡量的,不落人口實。
無論是謝蘇揚,還是那丘桓,他必須做到不偏不倚,絕對公正。
唯有如此,才不會被卷入這場爭鬥。
然而,事與願違……
他的獨自許思傑,卻成天巴結於丘桓,在旁人的眼中,早便算是丘桓一黨……甚至,更被人稱其為丘家狗腿!
並且,在昨日聚宴之中。
試圖表現的許思傑,也主動為丘桓衝鋒陷陣著。
更別說……
……
“稟大人,這兩具屍首,皆是衙門開啟之前,便被人放在縣衙門外。”
“並且,兩具屍首的身旁,更置有陳情書一封。”
“但至於說報案人,三班的衙役們已經查過,卻查不出絲毫線索……看模樣,對方早就料定了這一點。”
“不知……”
說話者,乃是衙中一名典史。
但遺憾的是,對於他的疑問,許晉忠也同樣惘然。
莫名送來的屍體,沒頭沒腦的呈請書,以及不知其人的報案者。
所有這一切……皆透露著詭異!
並且,更讓許晉忠擔心的,亦是那份陳情書中,其赫然所書的內容:
“殺人者,上元縣南城楊宅、楊子牧是也。”
南城的楊宅,他許晉忠身為一縣令尹,自然不會記得……但緊隨其後的,這“楊子牧”三個大字,他卻是異常的熟悉。
昨日謝園中,丘桓口口聲聲要折辱的,無疑正是此人。
而後,被袁家小姐道出,乃是他未婚夫婿的,亦同樣還是此人。
衝突驟起,報復未果。
僅僅一日,便立刻有人報官。
並且,言辭所指的,更也正是……同丘桓仇怨極深的少年!
如此狀況……誰不驚惘?誰不茫然?
“先將那被告,依例帶來相詢!”沉默半晌,一句無可奈何的命令,終究還是從許晉忠口中,如此頹然的落下。
畢竟,既然有人報官,那便不能佯裝無視。
無論此案,究竟如何。
但至少,該走的流程,卻是一點兒也不能少,該做的調查,更是要比尋常更盡心……唯有如此,他許晉忠自己,才能明哲保身!
……
“你是說……他們會報官?”楊子牧心中,有些驚訝。
但蘇染的回答,卻更加直白:
“不是會報官,而是已經報官。妾身之所以到訪,除卻上面那個理由,倒也稍稍的……有幾分此般因素!”
楊子牧聞言,
一陣愕然。 所謂的病嬌,思維果然不似常人。
明明第二個理由,遠比第一個更驚人、也更重要。
但蘇染她,卻偏偏如今才說。
甚至,蘇染話音剛落,正堂外的兩名丫鬟,便已經看到那馬管家,也匆匆來到正堂處,並急促的稟聲入內。
接著,更是飛快說道:
“上元縣衙中,來了好幾位捕役,說是要帶公子回去問話。”
“卻不知……究竟所為何事?”
無疑,昨夜種種,其實馬管家卻一概不知。
倒是蘇染聞言,依舊溫婉和煦:“相公不必擔憂,關於那兩具屍體,他們縱使能報得了案,卻也奈何不了相公。”
“相公若是不喜,那便不去縣衙又如何?”
“此事,便交給墨韻處理。”
蘇染說著,卻是兀然站起身,喚來了堂外的袁家小婢,並輕輕在對方耳邊,低聲交代了些什麽。
然後,才一面回頭,一面嫣然邀請著:
“相公,想必待會兒院門外,必定有極為有趣的一幕……相公若是有興趣,也不妨隨妾身一觀?”
……
五六名衙役,正等待於楊宅門外。
事實上,對於今日的緝問,三班捕快們,態度皆是極好。
畢竟,謝園一事,如今早已傳開。
他們將問話的對象,既然連丘桓都毫無辦法,他們這方小小縣衙,難道還真能……將對方給怎樣?
所以,衙役們早就打定主意:
只要對方配合, 他們便是將對方請歸衙中,好好的伺候著。
然而,遺憾的是……隨著那楊宅管家,聞訊入院通稟,再度打開的院門時,卻只出現一名侍女小婢。
並且,隨著小婢現身,她更是尖利著聲音道:
“諸位請回吧。”
“我家小姐說,此般無根無據的構陷,楊公子沒空一一理會。”
“若無人證、也無實據,依照大明律法,衙門卻也沒資格,將楊公子帶給歸問審……諸位若是不忿,自可拿了捕令再來。”
這番回答,卻可以說是蠻不講理了。
很顯然,縣衙中的態度,本就只是依例相詢,根本不是緝捕。
自然,不會攜帶捕令。
但這小婢的態度,卻是毫不配合,並已然下達了逐客令。
甚至,從小婢的話語中,旁人亦不難聽出……她自身,也並非楊宅丫鬟,反倒是,某家小姐的婢女。
也就是說,那位袁家的蘇小姐。
此時此刻,也正在宅中。
衙役們聞言,愈發不知所措……也不知道,究竟是該返回,還是該繼續堅持?
似乎無論那一種選擇,都頗為的尷尬。
不過,也就在此時。
就在一眾衙役們,正手足無措之時。
楊宅外的背街中,幾名身披蓑衣的男子,卻是躲藏於街角,正一臉沉凝的,看著楊宅外的交涉。
眼中,盡是疑思。
心中,亦盡是凌厲。
“總旗大人,究竟要不要出手?”其中一人,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