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牧一把掀開被子,大口的呼吸著空氣。
丫鬟小嬋兒,有些奇怪的打量著他,一邊端來熱水,一邊問道:“公子做噩夢了麽?怎地額心全是汗?”
然而楊子牧聞言,卻不答。
反而是下意識般,預先將手伸到了某個位置,早早的等在那裡。
下一刻,端著銅盆的小丫鬟,便也剛好絆住了腳,忽地向床邊倒來……更恰好被那預先伸出的手,給穩穩的接住。
“公子……你怎麽知道我會摔跤?”
小丫鬟放下銅盆,滿臉都是驚奇。
但楊子牧卻依舊不答,隻揮了揮手,表示自己將要更衣。便把那嘰喳的小丫頭,給攆出了臥房。
……
今天,是楊子牧來到大明朝的第七天。
毫無疑問,他穿越了。
但同時,這又只是他穿越後的第一天……因為過去的六日,皆重複著同一個日子,楊子牧從未到達過明天。
並且更令他痛苦的是,他之所以被困在這一天,更是因為:
在過去的六天中,楊子牧總是被同樣的人,殺死於同樣的夜裡,然後又在同樣的清晨、同樣的醒來。
噩夢般的循環。
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楊子牧不是沒有嘗試反抗,但相比那神出鬼沒的殺手,曾經只是一名廢宅的他,哪裡能夠以力勝之?
至於取巧,楊子牧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更不明白對方為何要殺自己。
此般狀況,又如何取巧?
“法克……”
楊子牧有些惱怒的扯下上衣,望著銅鏡中那半大少年。
如今的他,倒仍叫楊子牧。
但不同的是,這具身體最多十五六歲。
並且聽丫鬟小嬋兒說,他家的家底亦是頗豐。不但在京城中,有著幾處宅院,並且在京郊外,也還有不少田產。
甚至這楊氏一脈,更是人丁凋零,就連楊子牧的直系親屬,也都紛紛離世。
如今的楊子牧,便是所有財產的主人。
如果不是那莫名的刺殺,以楊子牧的這份身家,老天對他倒也不錯……幾百年後的楊子牧,可無法在首都買房置地。
可惜,沒有如果!
縱使不知為何,楊子牧竟能夠無限讀檔。
然而在當前的存檔中,楊子牧卻完全無法逃離死亡。
“必須跳出這個循環。”
望著鏡中稚嫩的自己,楊子牧心中一狠。
一個瘋狂的想法,亦隨之浮現:
“如果在入夜後被殺死,便會回到今日清晨。那我若在入夜前死亡,則讀檔間隔相等的話,便有希望回溯至更早。”
“甚至以此類推,只要重複這種操作,也完全能夠操控存檔點。”
“唯一的問題只是……我大概得一次次的自殺!”
……
“小嬋兒,吩咐廚房開工,好酒好肉都做上,就按年節的標準置辦。什麽白麂子肉、醬麅子肉、臘肘子肉,都別省著。再去酒窖裡,給我找兩壇最老的酒……小爺我今天,就是要敗敗這家業。”
狠下心歸狠下心。
但最後一餐斷魂飯,楊子牧還是有要求的。
反正早晚是個死,並且死了這些東西都將重置,楊子牧倒也全然不吝,乾脆享受下紈絝子的爽快。
倒是丫鬟小嬋兒,滿臉的吝惜:
“公子,一個噩夢而已,至於把你嚇成這樣麽?”
“去去去,你懂什麽。
”楊子牧不理會她,轉而再道,“後宅有什麽長絹啊、繩索啊什麽的,都幫我備上一些。” 楊子牧說完,也不理會還要爭辯的小嬋兒。
一轉身,已從後宅溜了出去。
……
楊子牧此舉,當然也存著別的心思。
前面六日,殺手都在夜間現身,繼而便是一擊必殺……以至於到了如今,楊子牧都仍未窺得其貌,更難以進行防備。
但就算這樣,經過無數次掙扎,楊子牧也多少有了發現。
至少已明白,殺手其實就在附近。
甚至,就在這宅院中。
畢竟,在此前的六日中,無論楊子牧躲到何處,對方也一定能找到他,並乾淨利落的出手殺戮。
這份熟稔,已經暴露了對方的距離。
故而此時此刻,楊子牧也偏就不做掩飾,特地的遊蕩於宅中……肆無忌憚的,打量著每一名家仆;也毫無顧忌的,審視著每一張面孔。
不怕讓對方知道,楊子牧就是在找他。
更不怕對方,直接暴起出手。
反正,在楊子牧心中,已經有了“讀檔”的準備。若能夠將對方激得現身,反倒少了尋覓他的麻煩。
……
遺憾的是,對方心志似乎頗堅。
面對楊子牧的挑釁,也絲毫沒有露出馬腳。
一晃神,小嬋兒已經再度尋來,正一臉不舍的抱怨著,那敗家的飯菜已經備好。
楊子牧見狀,颯然一笑。
輕輕的彈了一下,小丫頭微皺的眉頭,揶揄了一句她沒大沒小。繼而便負著手,走向了自己的斷魂一餐。
一切,似乎都是這般恬靜。
但也就在此時,就在楊子牧同小丫頭,才剛剛繞過前院雨簷之時。
當二人身影,堪堪隱沒於家仆們的視線。
一個冰冷的聲音,卻已然響起:
“你怎麽發現的我?”
楊子牧聞聲,瞬間汗毛倒立。
而一柄銳利的短刀,亦輕輕搭在了他頸間。
此情此景,楊子牧的身後,無疑該是那嘰喳的小丫鬟。既然那話癆的丫頭,至今都未曾出聲,這也就是說……
楊子牧根本不理那刀鋒,猛然間轉身回頭,目光如炬的掃來。
反倒是驚得殺手,也略微防備的一縮。
果然,名為小嬋兒的丫頭,此時已斜斜的靠在牆垣。瞳孔中最後的光彩,還是被彈了腦門的委屈。
至於殺死她的凶手,則已然再次遞出利刃,將刀鋒頂在了楊子牧心口。
口中也再道:“你到底如何發現的我?”
但楊子牧的回答,依然是沒有回答。
只有那無聲無息的逼視,令空氣都幻覺般的凝結。
沒有情緒,沒有怒氣。
甚至……也沒有人之將死的恐懼!
唯一有的,只是要將其容貌刻畫的鄭重,只是要將其神情記錄的沉凝,只是要將其身形存留的肅穆。
而做完這一切後,楊子牧也才終於開了口。
並且一面開口,更一面挺身逼去。
“你不該讓那蠢丫頭,也同樣經歷這些,否則我或許會更溫柔些。”楊子牧一動,刀鋒撕裂開肌膚,滲出鮮紅的液體。
“你也不該讓我回頭,否則你大概會活得更久些。”楊子牧繼續向前,刀鋒深深沒入心口,飛濺出絢爛的血虹。
“但你最不該的,卻是惹到我,因為我有得選、你卻沒得選!”
楊子牧說完,已是軟軟的倒下,眼中鋒芒亦迅速流逝……至於他心中,最後的那一縷執念,卻依然還想著:
“小爺的斷魂飯……終究沒吃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