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所有人耳邊都響起了一記沉鬱至極的重鼓聲，如同無數面古老的戰鼓卡著同一時間，一瞬間全部奏響般。

　李想胸膛裡的熾熱心臟也開始了從未有過的強勁脈動，渾身的本源氣息都在沸騰，燃燒，朝著心脈湧動，手裡的燼滅天堂在低聲鳴叫，似乎在回應著什麽，又好像是在提醒他什麽。

　黑霧中的玩家和災厄，下方的戰士和異種，身體都因為這一記鼓音而顫栗。

　隨後黑夜漸漸褪去顏色，遠處星海的流光也不再絢爛，時光凝固，歲月沉澱，好似一切都在這一秒停歇了下來。

　黑夜轉換為白晝，白晝瞬間來到正午，烈日還沒出現多久，又漸漸步入黃昏，最後時間定格在夜幕降臨之前，黃昏離去之時。

　遠古的呢喃聲在天際響徹，一道淡黃色的人形剪影從永恆之門裡緩緩走出。

　明明是在星海的盡頭，越過彼岸才能見到的永恆之門，此刻卻清晰顯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好像就在附近，就在不遠處。

　淡黃色人形剪影背後還有一對冉冉升起的光翼，光束之下，星海的流光都在朝後退散，將掩蓋其上的黑霧消散，露出一座又一座黑暗籠罩的島嶼。

　有的島嶼化於烈火，有的島嶼凝於寒冰，有的島嶼置身雷霆，各不相同，卻紛紛為這道剪影讓出一條通道來。

　“共食者進化到A級之後便能比其他災厄更早窺伺到永恆之門的秘密，我們是天選之子，對永恆存在們的敏感度比任何生靈都高，也更同意獲得‘它們’的青睞。我能收服至暗之火便是因為這個......”

　費鈺景說著，雙瞳之中漸漸映照出如同淡黃色人形剪影般的光芒，一層霧狀的薄膜在她的眼睛裡閃爍，流離。

　“永恆存在，是指永恆之門後和造物主一個層次的神秘存在們嗎?”李想捏緊手裡的燼滅天堂，第一次得到它時，他便窺伺到過那位神秘存在的一絲殘碎記憶。

　和它進行戰鬥的都是難以名狀的恐怖存在，那些君主級災厄，被人類陣營視為大敵的支配者們在那樣的戰爭裡也只能是炮灰。

　現在看，費鈺景從永恆之門召喚而出的淡黃色人形剪影顯然也是這個級數的存在。

　“曾經的A級災厄，深海與星空之主，它並未真正死去，或者說它也不過是那位永恆存在的一個小小化身，我花費無數時間，偷偷吞噬了那位存在所有遺留在這裡的化身，終於在最近得到了它賜予的神諭。”

　費鈺景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漸漸散發出琉璃般的色澤，比起令人作嘔的災厄氣息，這股奇妙的氣息反而令人心安，舒適。

　【The Most Ancient and Prolonged of Life】

　【Umr at-Tawil】

　莫名的呢喃聲在李想的腦海裡奏響，這是混沌之源的聲音，那位賜予他燼滅天堂以及完整化身的神秘存在的聲音。

　“太古永生者，塔維爾·亞特·烏姆爾。”李想不知不覺便道出了它的名字和稱號。

　刹那間，費鈺景的臉上布滿了異樣的驚恐，瘋狂、扭曲、邪性等等奇怪的表情一閃而過，終於還是被她控制住了。

　光是念出真名，就差點讓她陷入瘋狂狀態。

　在她的意識裡，這片世界的主宰是9級玩家、君主級災厄(擬人化災厄所進化而成)以及遠古支配者，而實際上，穿越過封閉的永恆之門，才能見到一批真正的至高生物，永恆存在們。

　那是和他們完全不同的生命體，和創造這個世界的造物主同一級，自然遠高於她，因此她發自心底的敬畏和恐懼，無法訴諸其形，無法言表其名，無法傳遞其神，乃無形無狀，不可描述之存在。

　可李想竟然能念出它的真名！

　縱使如此，依舊無法阻止那道淡黃色人形剪影朝著災厄長城走來，它帶著上古氣息，充斥著毀滅、混亂與狂暴，麗塔在黑霧裡和千齒虛影激戰，此刻也都停止了生死搏鬥，朝著那道剪影看去。

　只是看，她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開始恐懼和顫抖。

　那是怎樣的存在?只是飄然而至的氣息就讓她這種巔峰6級玩家想要逃離，即便9級們也不曾給她過這種窒息的恐懼感。

　千齒虛影同樣不好受，一隻腳踏進君主級大門的她掌握了力量的本源，因此對這種至高存在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僅僅是一道剪影，就能讓她陷入無盡的瘋狂。

　她喘著氣，雙目通紅，眼看就要從人類理智形態化身為無意識的支配者形態，一旦退化，那她未來就沒有機會再進行擬人化。

　她在抵擋著這種來自本能的誘惑，這份變化落在麗塔眼中，她握緊手裡的大刀，卻意外發現雙手沉重無比，居然連刀都舉不起來。

　“呵......”千齒虛影白色的裙擺四處翻飛，露出姣好潔白的身軀，喘氣聲越來越濃重，眼看就要徹底喪失理智時，從黑霧裡忽然伸出一條白嫩的小手臂，猛地抓住了她的右手。

　然後只聽到轟隆一聲巨響，千齒虛影不受控制地被拉近了那扇周圍鑲嵌著各種深潛者圖案的深淵之門中。

　小女孩災厄雙眼透著幽綠色光芒，將千齒虛影扯進自己的深淵之門裡，那是她的領地，也是傳說中的深海國度，李想曾去過一次。

　上次在死海吞噬了足夠的災厄氣息後，她一度陷入沉眠，借助著白莉莉的幫助終於成功突破到了君主級。

　她的本體曾在上個時代與白王血戰，最後隕落，只剩下這麽一縷源火偷偷藏匿在災厄女神所繪製的虛擬世界裡，一直借助樓蘭王殘魂沉眠，在李想來到之後才蘇醒過來，這一次，終於借助各種輔助力量邁過了這道坎。

　君主級災厄能輕松控制自己的深淵之門，在門內近乎無敵，這也是高階玩家很難殺死它們的原因之一，再強悍的攻擊，一般也只能讓它們陷入沉眠，時間一到，自然又會蘇醒。

　深淵之門能隔絕內外氣息，千齒虛影終於慢慢從混亂狀態中恢復過來，她看著同是白莉莉製作的擬人化災厄，小女孩不著片縷，在深海之中遨遊，那些面容猙獰的深潛者眷族們環繞著她，不敢輕易接近，展現出臣服與敬畏的姿態。

　但看著她時，眼瞳中卻泛著嗜血的渴望。

　小女孩遊向深淵之門，自言自語道:“我得把哥哥也帶過來。”

　白莉莉對外輸出的擬人化災厄大部分抵禦不住星海的誘惑，被同化為支配者形態，放棄了擬人形態，千齒虛影記憶裡成功的例子似乎只有她和小女孩，後者已經成為君主級災厄，再也不會受到星海影響。

　而她距離那一步也近在咫尺。

　不過她們兩個也有很大的區別，小女孩的神智進化不完全，十分依賴白莉莉，而她卻有著獨立的思維和判斷，但也因此沒有得到白莉莉更多的照顧。

　在接觸了蘭斯洛後，她有過借助蘭斯洛的力量進階的念頭，並沒有非得效忠白莉莉的想法，對於自己的變化，白莉莉有察覺，卻任其自然。

　看著不斷追求著自己掌握絕對力量的費鈺景，她更加篤定了這種心思。

　可到頭來，似乎一切都在白莉莉的算計中。

　門外。

　隨著淡黃色剪影一步步走來，星海也被攪動起一陣又一陣古怪的漣漪，那些風雷水火都被輕易踏碎，化為虛無。

　要是讓它衝擊到災厄長城，那冰痕城一瞬間就會毀滅！

　機械化災厄長城也無法抵擋住這樣猛烈的撞擊！

　李想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

　“你還想要抵擋！?”費鈺景臉色蒼白，從永恆之門召喚太古永生者的剪影幾乎耗盡了她的所有能量，但這股力量也是毀天滅地級的。

　只要讓它撞擊到災厄長城，那麽一切都會蕩然無存。

　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手段摧毀李想的依仗，他應該會果斷離開了吧。

　然而事實是......

　李想平舉起手裡的燼滅天堂，混沌之源給予他這份力量，不僅是為了淨化人類、災厄，也是為了抵擋那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

　陰影形態下最完美的一擊。

　即便是4級狀態也只能勉強使用的終極戰技【陰影之晝】。

　刹那間，漫天星雨，一切寂寥無聲。

　天空又有白晝變為了黑夜，光芒被盡數剝奪，明明是極度的陰暗，卻仿佛白晝般給人溫暖，希望。

　淡黃色剪影一步步踏來，最後在災厄長城的前方，在那些已經狂暴的戰士們面前化為了燦爛星火，散逸在空氣裡。

　和它一同墜落的還有李想。

　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像是一片羽毛般飄飄蕩蕩朝著災厄長城下方無盡的異種浪潮裡掉落。

　璐璐睜大眼睛，大聲呐喊，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被剝奪的不僅是光芒，還有他們的聲音。

　她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李想墜落到漫天黑壓壓的異種浪潮裡，被瞬間吞沒。

　璐璐感受不到他的氣息了。

　黑霧之上，傳來一聲歎息，裡麵包含著驚異，不解，悔恨，還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如冰河般清冷，卻讓人痛得揪心。

　費鈺景忽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什麽東西消失了一樣，她伸手瘋狂在空氣裡胡亂抓著，卻什麽都碰不到。

　然後一口血箭噴出，同樣墜落，不過她的方位卻是星海處的某座島嶼。

　彌散的血珠化為金色的微光落下，將地面上大片的異種燃燒起來，一道又一道金色火焰噴射而出，終於將光芒和聲音都帶了回來。

　兩方最重要人物的退場將戰鬥徹底引導至尾聲。

　重新奪回身體自由的璐璐第一時間朝著災厄長城下飛去，手裡的長槍發出無數次槍擊，將那些攔路的異種轟碎，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殺了一片，又有好幾片堆積上來。

　麗塔眼眸一亮，千齒虛影和費鈺景的退場讓她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她指揮守夜人們進行最終決戰，自己則是第一時間攔在了瘋狂的璐璐面前。

　“你瘋了?！就算是你，這樣下去，也會被那些異種吃得骨頭都不剩！”麗塔一把拉住璐璐的手，將她強行扯回來，“別讓他白白犧牲！”

　“他沒死！”璐璐掙脫著她的束縛。

　“這麽多異種，你看著他耗盡心力那一槍了！他死了！李想死了！”麗塔和她對吼，然後將璐璐強行扔回了災厄長城，幾名守夜人立即湧上去將她壓製住。

　這一戰，在天亮之際徹底結束。

　冰痕城付出巨大而慘痛的代價後贏得了勝利，剩余的災厄帶著異種浪潮退散，不出幾個小時，其他據點也傳來了一樣的勝利喜訊。

　撲克牌俱樂部出動了不少頂級災厄，可依舊被他們死死守住了，蘭斯洛似乎早就料到了類似的結局，沒有什麽神情變化，也召回了自己的虛空艦隊。

　這場戰鬥其實並沒有結束，等到費鈺景修養好，必將卷土重來，或者蘭斯洛還會派遣其他部下來攻城，只要他願意，總能將戰爭打響。

　比起消耗，災厄可不懼怕人類。

　只不過費鈺景那邊還有另外的安排，他才沒有過度插手，對於他而言，災厄長城存在與否的意義並不大，他的目標在更裡側，也已經有了完整的布局。

　只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災厄長城最後會以這樣的結局迎來勝利。

　這一晚，是唯一一次沒有慶祝的勝利之夜，疲倦是一個原因，最主要的還是所有人都目睹的那驚豔一槍。

　有人用生命抵擋住了對方的絕殺。

　異種浪潮退散後，璐璐第一個跳下城牆，不顧可能遭遇到災厄突襲的危險，四處搜索。

　在漫天屍骸裡，她終於找到了半截赤鋒蛇刃。

　連災厄武器都斷作了兩截，那人呢?

　她繼續搜索，直到天明，直到中午，直到黃昏，卻什麽都沒。

　璐璐捏著那半截赤鋒蛇刃，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絕望感湧上心頭。

　麗塔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她，兩人多年協作，無論遇到什麽困難，她都沒見過璐璐露出這種表情。

　李想的死讓她十分惋惜心痛，但隨之而來的，還有更讓她難以處理的事情。

　那個少女，一定會來吧。

　她要是看到這半截赤鋒蛇刃，會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