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卿從沉睡中睜開了眼睛。
夜深沉,一輪明月正掛在眼前。
她一陣恍惚,有那麽一瞬竟不知今夕何年。她猛地轉頭,身旁劉不知打著輕鼾睡得正熟。
她嗅到兩個人身上濃烈的酒氣,看到身上火紅的鳳冠霞帔,這才讓她有了現實感。
她自言自語道:“還以為他又不辭而別了。”
她想坐起來,腿卻使不上力氣。
玉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來的,正枕在她的腿上睡得四仰八叉。
陳雲卿輕輕地捶了捶腿,溫柔地看著劉不知。
五官也好,性格也罷,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絲毫沒變。
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胛上,隔著衣服一寸一寸撫著那道陳年的傷疤。
一別九年,她總是怕再見到他卻認不出他。
如今,她已是他的新娘。
余生終於踏實了。
劉不知突然笑道:“娘子,你摸我幹什麽?”
陳雲卿臉一紅,蠻橫道:“我自己的相公怎麽就摸不得?”
玉兒翻了個身,小嘴咂摸著,含糊說著“米糕多蘸點糖霜謝謝”之類的夢話。
“娘子?”
“嗯?”
“你說玉兒以後是叫我姑父,還是叫你老嬸兒?”
“叫你姑父。”
“哦。”
“娘子?”
“又怎麽了?”
“你真的是我娘子嗎?”
陳雲卿聽著好笑,挪揄道:“現在反悔還不晚。”
“哦。”
陳雲卿俏臉一寒道:“哦?你什麽意思?劉不知你要是心裡有哪家姑娘,我一紙休書與你,絕不糾纏。”
劉不知手拄著頭,側身嬉笑道:“自古以來哪有女子休相公的道理?”
陳雲卿傲然道:“既沒先例,那就自我而起。”
劉不知肅然道:“我八歲的時候,父親帶我進宮面聖。那天我從其他三境督撫兒子們的手裡救了一個姑娘。”
陳雲卿心跳突然開始加速。
她故作鎮定道:“然後呢?”
劉不知指了指自己肩胛的位置:“就這兒,被刺了一刀,血流不止,再加上當時我為了救人強行催動迷影步的禁製,將速度提到了極限,身子虛弱到了極點。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身處返回北境的馬車上。我最後的意識,是那個女孩當時看我受傷哭得特別傷心。因此,我一直抱歉沒能跟她好好告別,好讓她知道我已經沒事了。”
當年那件無疾而終的事情終於有了完整的結局。
陳雲卿眼睛裡淚光閃動,她顫抖著聲音問他:“你,心裡有她嗎?”
劉不知以為她醋意大發,笑著把她的頭推在肩上,輕聲道:“娘子啊娘子,那時候我才八歲啊,哪裡懂這些啊!我就是想知道後來她過得好不好,畢竟是我拚了性命救下的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果她否極泰來,我會很有成就感的。”
陳雲卿有那麽多話想告訴他。
那些午夜夢見他死去的噩夢,那些醒來後止不住地痛哭,還有那些徹夜不眠的思念。
十五歲,他進宮領賞,議政殿朱漆高柱的後面,她一臉驕傲地看著他:她的意中人果然是華國最勇敢的戰士!
還是十五歲,她向父皇請旨賜婚。
厲帝暴跳如雷:“你若敢與這目中無君無父之人有半點瓜葛,我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很多個白天,她就遠遠地站在一艘小舟上,看他揮汗如雨地在碼頭上來回搬運。
很多個夜晚,她就坐在半山腰上俯瞰那幢草屋,手托著下巴看他在窗紙上映出的影子,直到草屋熄燈才離開。
他缺席了她的人生很多年。她要把這期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告訴他。
然而心頭的情緒百轉千回,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了一句:“無論她後來是生是死,是福是禍,都會羨慕現在的我。”
陳雲卿熱烈地吻在了劉不知的唇上。
劉不知將妻子攔腰抱起,幾步躥進了草廬。
洞房花燭夜,春曉值千金。
玉兒在睡夢中喃喃道:“老叔、小姑,你們別打了……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