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在慕容府門前落下。

　　五七掀開轎簾，慕容澤走了出來。

　　“他來的時候可有人看見?”

　　五七小心翼翼道:“少主放心，按照約定的時間由老徐從後門悄悄引將他引進後院的，現在正在偏房等候，保準沒一個人瞧見。”

　　慕容澤點點頭，快步走入府內。

　　慕容澤當初極力反對慕容嵐押寶太子與周王的儲位之爭。

　　他是儒家的門人，深知荀子所言“物禁大盛”的道理。

　　慕容家已經位極人臣，西境更是他們家的獨立王國。他對父親一再地強調:慕容家的頭頂上只能有一片天，那便是皇上。至於究竟是陳家哪一位坐在那張龍椅上，與慕容家的榮寵無關。

　　他早已預見到，押寶一旦失敗，庇護慕容家的那片天就會被扯開，什麽醃臢爛貨都會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他們身上。

　　到時候整個家族勢必會陷入牆倒眾人推的窘境，若處理不好，或將永無翻身之日。

　　慕容澤現在的任務就是補天。

　　他臨行前對父親說:“如今的慕容家在陛下心裡就是一塊爛布，但是我要把它做成抹布，就算他再怎麽嫌髒卻也不得不用。”

　　走進偏房，一位一身華國裝束的蒙面男子向慕容澤施北夷國禮。

　　慕容澤走到主位坐下，開門見山道:“來者可是其力克元帥?”

　　蒙面男子對著慕容澤搖了搖頭。

　　慕容澤語氣已有不滿，仍耐著性子問道:“可是八駿中的哪位?”

　　北夷八大營的八元虎將又稱八駿，他們是吉日嘎拉，巴雅爾，巴圖，白音，布和，烏日塔那順，蘇赫巴獸，布日古德。

　　那人又搖了搖頭。

　　慕容澤冷哼了一聲，慍怒道:“既然沒有誠意，何必還來浪費彼此的時間。尊客請回吧，不送！”

　　蒙面男子伸手攔住了慕容澤的去路，將臉上的面紗撩起。

　　慕容澤大驚失色！

　　那人放下面紗，淡淡地道:“慕容少主，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慕容澤盯著他的眼睛許久，無奈地苦笑著搖了搖頭，又坐了回去。

　　“我們開始吧。”

　　蒙面人道:“我們想先聽聽少主這邊的價碼，北夷畢竟國力有限，若無法匹配，也不好再耽誤少主時間。”

　　慕容澤神色嘲弄地看著他，笑而不語。

　　蒙面人面沉如水，平靜地直視著他，看不出一絲波瀾。

　　慕容澤輕描淡寫道:“劉不知一條人命外加二十五萬北境軍，再雙手奉上北境全境，這樣的價碼，不知北夷能否吃得下?”

　　蒙面人知道慕容澤不會在這個時候說笑。

　　他咽了一口吐沫，顫聲道:“此次我前來京城，國主海山給了我此次談判的總理之權，然而如此大禮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這樣吧，我先聽聽少主的心理價位在哪裡。”

　　慕容澤沉聲道:“我要的很簡單，北夷佔據北境全境之後，要不計代價全力攻打長城。”

　　蒙面人皺眉道:“少主應該知道，北夷沒有重型攻城器械，否則這一百年裡，十個長城也被攻克了。”

　　慕容澤從懷裡拿出了一遝圖紙，揮揮手笑道:“北夷沒有，西境卻有。”

　　蒙面人眼前一亮！

　　北夷苦於沒有攻城器械久矣。

　　即使在北夷鐵騎全面碾壓北境軍的年代，傾北夷舉國之力也隻攻克了一座寒佳城。

　　華朝的攻城器械統一在子午谷的山澗裡建造，工匠終生不能出谷。

　　重型攻城器械的製造方法乃是華朝機密中的機密。多年來，密字營為了竊取這一套圖紙犧牲慘重，卻連一根螺絲釘的圖紙都沒有竊取到。

　　北夷的工匠窮盡畢生精力想要仿造，可威力、堅固性都大大不如正品，結果均以失敗告終。

　　這簡直是北夷夢寐以求的寶貝。

　　面對如此重寶，蒙面人仍理智地問道:“少主已經如此磊落，我們北夷也不掖著藏著。恕我直言，僅攻城圖紙這一項，少主便可對我們予取予求，何必再加上劉不知和二十五萬北境軍的性命?”

　　慕容澤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緩緩道:“怕你們非但看不到長城，反而被劉不知端了夷龍大帳。”

　　蒙面人道:“密字營已經探聽到你們華國皇帝重新啟用劉不知的消息，但是，北方的戰局如今是七三之數，我們北夷軍佔了絕對的上風。主帥其力克已經率全軍整裝待發，劉不知到達北境之時，便是北夷鐵騎出征之日。”

　　慕容澤道:“既是打仗，縱使是九一之數，弱者也絕非沒有勝算。三成，在我看來已經不少。況且劉不知向來劍走偏鋒，慣用出奇製勝，他自己就當得起兩成的勝算。本來你們北夷人或死或傷與我無關，可是在這個局裡，你們決不能敗。”

　　蒙面人沉思了一會，試探道:“不戰便能不敗。少主的意思，是讓我們堅守不出。北夷軍既不主動求戰，也不被動出戰。”

　　慕容澤點了點頭。

　　蒙面人笑道:“慕容少主該不會是用計在為北境爭取時間吧?等到華國再訓練出一個虎營，兩軍再成均勢，我們北夷將失去這千載難逢的戰機！”

　　慕容澤將桌子上的圖紙向蒙面人的方向一推。

　　“我要的不多，就一個月，一個月內你們北夷不得出戰。我們都是有常識的人，一個月的時間就算神仙也練不出五萬精騎。利用這個時間，北夷好好在後方多造些攻城車。一個月後，待北境全境淪陷之日，我們在長城見。為表誠意，這圖紙便送與你們。”

　　蒙面人目光裡充滿了疑惑。

　　“這一個月究竟會發生什麽?”

　　慕容澤冷聲道:“根據我的消息，劉不知此次出征前向皇帝立下了軍令狀:一個月內若不大勝北夷軍，他將以死謝罪。”

　　蒙面人歎息道:“自負。”

　　慕容澤恨聲道:“世人皆稱我們三境的嫡長子為少主，唯有劉不知被譽為少帥，不自負便不是劉不知。”

　　蒙面人點頭道:“一個沒有劉不知的北境，再加上有少主的攻城圖紙相助，如虎添翼的北夷軍攻克北境將成定局。”

　　慕容澤右手轉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微笑不語。

　　蒙面人開始低頭沉思。

　　這件事對北夷有百利而無一害，而且似乎看不出對慕容澤有任何好處。他將整件事的線索在腦海裡快速捋順，想要看看是否能找出破綻。

　　二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突然，蒙面人眼前一亮，似是恍然大悟道:“看來不出意外，少主和少主身後的西境軍將成為我們北夷未來的對手。”

　　慕容澤低頭品茶， 不置可否。

　　蒙面人的聲音裡難掩激動:“少主有沒有想過，有了攻城器械，勢如破竹的北夷突破長城將易如反掌。長城之後，華國中原將再無險可守，滅國指日可待！”

　　慕容澤面無表情道:“你是北夷人，想好你們北夷之事便好。”

　　蒙面人繼續道:“少主又有沒有想過，他日兩軍對壘，北夷把今日之事告知你們皇帝，少主將如何自處?”

　　慕容澤大笑道:“這種小兒科的反間計，以陛下英明豈會不知?退一萬步講，就算陛下真的相信，可那時華國西、北兩個門戶都由我們西境軍守護，只要他不想當亡國之君，西境軍他想用要用，不想用也要用，可還由得了他?”

　　蒙面人拍手叫好。

　　“少主智計深沉，果然厲害！圖紙，北夷笑納了。我們會恪守承諾，一個月內絕不與劉不知交戰。一個月後，咱們長城見。”

　　說罷，他轉身快步向門外走去。

　　身後響起慕容澤陰冷的聲音:“給你一句忠告，攻長城時，盡量離城牆遠一點。”

　　蒙面人狐疑地回頭，不解地看著慕容澤。

　　後者的思緒飄回了離開西境的前一天。

　　西境的荒野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巨響，刹那間飛鳥四散。

　　慕容澤和一應隨從拍馬向遠方疾馳，在一個巨大的深坑前勒馬。

　　隨從們激動地對他大喊:“少主，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少主，給那東西起個名字吧！”

　　慕容澤內心激動無比，他一字一字道:“攘夷巨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