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不知死死盯著陳泰。

　　陳雲卿看他面色不善，急道:“劉不知，快跪下啊！”

　　劉不知紋絲不動。

　　陳雲卿再要張口，陳泰抬手製止了她。

　　“華國土地之上的芸芸眾生，無論是否心服都要跪朕。這是禮法本分，更是君威使然。唯獨你劉不知，朕不會強迫你跪。但是你記住，一旦你選擇臣服於朕，這一跪便不可再起。”

　　劉不知道:“給我一個名分，我把北夷國主海山的人頭帶給你。”

　　陳泰接著他的話說:“事成之後你就和我妹妹歸隱江湖，再不問世事?”

　　劉不知沉聲道:“是。”

　　陳泰笑道:“先不說你有沒有滅了北夷的本事，朕就這一個妹妹，你要知道你們的婚事朕還沒有應允。”

　　劉不知將陳雲卿緊緊攬在懷裡，對陳泰嘲弄道:“還由得了你嗎?”

　　陳泰眼神一凜:“劉不知，我知道在你眼裡朕是一個暴君，是一個誅滅異己，屠戮手足的惡魔。北境之事，朕用你，無非想速戰速決，盡早救北境百姓於水火。但就算無你，朕依然能成此事，不過就是時間拖得久一點。你記住，華國之事，是有你更好，絕非沒你不行。”

　　劉不知道:“這種欲擒故縱的帝王心術你不妨對我少用一點。我只知道，你心裡根本對我沒有什麽信心，不過是想以小博大，贏了更好，輸了大不了棄了北境，還省去了你未來對三十萬北境軍開刀的力氣。”

　　見陳泰沉默不語，劉不知繼續道:“人生在世匆匆數十載，我存在的意義，是能讓你在位期間成就更多偉業。再不濟，也能在史書上留下中興的濃墨重彩。如此輸贏對你都有利的買賣，全華國你只能跟我做，而且你不會不做。”

　　陳泰歎了一口氣，苦笑道:“為什麽每個來找朕談生意的人，都覺得朕可以為了利益而不惜一切呢?”

　　劉不知道:“你是仁君也好，暴君也罷，皆與我無關。我隻想把我兄弟的屍骨收回來，還有……”

　　後面的話他似是極不情願，卻還是咬牙道:“為我父親解圍。”

　　陳泰道:“朕本想與你做‘一世君臣’，為後世做一個楷模。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既是生意，那我們就把條件擺在桌面上，開始討價還價吧。”

　　劉不知道:“如此甚好。第一，我要練兵。”

　　陳泰道:“你要重建虎營?”

　　“不。這支軍隊不歸北境軍編制，隻歸我節製。”

　　陳泰沒有理會他話中的不敬，繼續問道:“你要在北境征兵多少?朝廷給你銀餉多少?”

　　劉不知道:“第一，兵不在北境征。”

　　陳泰奇道:“‘北人守北境’，這不是你們劉家的軍策?”

　　“我說了，這支軍隊與北境軍無關。我要征兵的地方是西蠻城。”

　　這個答案著實震驚了陳泰。

　　西蠻城聽起來像是地處邊塞荒蠻之地，實際上就是離京城不遠的一座小城。

　　這座城有十四萬人口，卻沒有一個合法官員。

　　因為合法的都被殺了。

　　那是不是被豪強劣紳佔領成為了法外之地?

　　說對了一半。

　　西蠻城的的確確是一個法外之地，但是卻沒人佔據。

　　因為實在是太亂了。

　　這麽說吧，西蠻城四個區，連區一級的老大都沒有。西蠻城百姓個性極為彪悍，但凡聽到誰有要立棍為王的風聲，男女老少便自發去把這人滅了，連根頭髮絲兒都不剩。以至於西蠻城最喪的罵人話就是——

　　“我看你是要坐衙門啊！”

　　翻譯過來就是不得好死。

　　更有趣的是，西蠻城的百姓的祖籍都不在這裡。因為土生土長的西蠻人已經在三百年前死絕了。

　　西蠻城實際上是華朝上一個朝代滕朝貴族們的封地。

　　太祖原本也是滕朝的一個權貴，趁著國君新喪，帶兵攻進了皇宮，逼著孤兒寡母寫下了禪位詔書，得了這大好江山。

　　畢竟這事做的太不地道。太祖登基後，在京城不遠處建了這座西蠻城，將滕朝的小皇帝和一應宗親，遺老遺少盡皆塞到城裡，好吃好喝地供起來，就此看管在他眼皮子底下。

　　三年後，京城搞起了大規模重建，順便平了滕朝的皇陵，意欲讓天下人斷了念想。

　　消息傳來，西蠻城反了。

　　這一場戰役的戰況非常慘烈。滕朝向來有尚武的傳統。西蠻城當時有一萬人，全民皆兵，連女流之輩都有操刀上陣的本事。最後戰至一兵一卒，連個投降舉白旗的人都沒有。前朝一些八十多歲的老王爺，寧可自己一把火燒了屋子自焚也不做俘虜。

　　最後西蠻城成了一座死城。

　　這一仗打完，朝廷沒有再往城裡遷入一人，也沒有派官員管理，太祖以為當世人慢慢淡忘了這座城，也就順便淡忘了自己得國不正。

　　一年後的一天，太祖微服私訪，騎著馬鬼使神差就到了西蠻城下。

　　西蠻城人潮湧動，一片喜樂祥和的節日景象。

　　隨行之人看著太祖氣得紫漲的一張大臉，一句話都不敢說。

　　這一天，不是任何年節，卻是滕朝開國皇帝的誕辰。

　　這些自發遷入西蠻城的，都是滕朝過去各地的文官武將。他們感念前朝的恩德，外加帶著對太祖屠西蠻城暴行的憤恨，兩萬余人就在此地安家落戶。

　　太祖出離了憤怒，他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京兆府尹。

　　兩萬多對他心懷怨恨的人就聚眾睡在枕邊，這讓太祖又驚又怕。

　　第二次的戰役是前一次的翻版。

　　西蠻城還是全民皆兵，還是盡數被屠。

　　然後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從第五次開始，華朝已經開國一百年。來這座城的人們已經與滕朝沒了半點關系。但是西蠻城成為了一座圖騰。它象征著反抗、自由、平等，這座城的每一塊城轉都在號召全華國對社會心懷不滿的狠人齊聚於此，共建他們的理想樂土。

　　因為前四次實在太難打(一次平均打一年)，損失太大(殺敵一萬自損兩萬)，第五次的西蠻城之戰，朝廷的計策是圍而不攻。

　　最終全城百姓餓死在城中，卻還是沒有一個人投降。

　　朝廷連城帶屍體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結果，城雖然沒了，人卻從來沒斷過。最後朝廷也累了，剛開始象征性的派軍隊攆一攆，後來就開始改派官員進駐，默認了它的存在。

　　除了沒有城牆，西蠻城還是那個西蠻城。城裡人來自天南海北，都不太愛說話，出事兒了直接動手。每年年末全城百姓投票決定地方官生死，若是死，往往投票結果一出來人就沒了，效率很高。

　　殺了官員的百姓也不等人來抓，自己就去京兆府自首。無論砍頭、凌遲、車裂都無法阻擋西蠻城百姓殺狗官的熱情。

　　最後，朝廷便不再向西蠻城派官了。

　　而劉不知的兵源就是這群無法無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