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劉不知和玉兒都沒有說話。
劉不知在心裡問自己:“你逃得掉嗎?”
“小子,你怎麽不逃?”
五歲的劉不知,鼻青臉腫,血混著鼻涕滴在嘴唇上,他小嘴一抿,仰著臉凶巴巴地道:“我還沒贏,跑啥跑!”
老和尚很瘦,臉上的皺紋仿佛刀刻上去的,笑起來溝壑縱橫,卻又慈眉善目,讓人親近。
“一個人打二十個人,你怎贏嘛!”
劉不知小手揉著吃痛的肚子,堅定地說道:“一個一個打趴下,我站著,就贏了。”
“結果呢?”
劉不知不說話,鼻子裡“哼哼”噴著粗氣。
“我問你,這架為什麽打?”
“趙小虎這幫人搶了我兄弟的餅。”
“趙小虎是誰?”
“我不知道趙小虎是誰,我只知道那餅是他搶來的。二十個人搶一個人,趙小虎不是個好漢!”
老和尚笑道:“哈哈哈,看不出你還是個俠義之人,可是實力那麽懸殊,何不就此罷了?”
小劉不知難過地低下了頭:“我兄弟的爹跟我爹一起去打仗,他爹沒有回來。我就是見不得他受欺負。”
老和尚歎了一口氣。他費力地蹲下身,伸出手要摸劉不知的頭,卻被劉不知一臉厭棄地閃開。
“別可憐我,禿驢!”說罷,咧嘴做了個鬼臉,這一動牽扯了臉上的傷口,疼痛讓這個鬼臉更加難看。
“小子,想贏嗎?”
劉不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見那老和尚一臉嚴肅,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從他枯槁矮小的身體裡發散出來。這種感覺如此熟悉,像極了他父親在校場指揮虎、豹兩營操練時,那十萬人氣吞山河的氣勢。
他不由自主地說道:“想。”
“那就按我說的做。”
趙小虎之所以能做哈城的孩子王,不單是因為孩子裡他的力氣最大,更重要的是他爹趙永是北境的巡撫。
華朝以文製武,縱然四境督撫手握兵權,位高權重,但是在地位上也只是勉強與巡撫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四境的巡撫由中央直接委派,不但總理境內內政,而且有監督督撫的專權。不誇張地說,督撫的身家性命,都在巡撫的筆墨之間。
縱使不告黑狀,就是打仗時糧草借故晚送兩天,也足夠把督撫放在火上烤了。
因此,強如劉豹這樣的狠人,也對趙永頗為忌憚。但是二人總體相安無事,合作還算愉快。
趙小虎小朋友今年雖然只有十歲,但是以他的身量長相,你說他十五六也有人信。於是在他的年齡段裡,他是王者;在他年齡段以外,他爹是王者。
橫行霸道、無所忌憚的王者趙小虎,卻很孤獨。
有一天他偶然看見了北境軍在發軍餉。看著士兵們穿著統一的軍服,手裡拿著錢喜笑顏開的樣子,趙小虎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也要招兵買馬。
北境文臣武將的家眷大多都在哈城。他首先召集了幾個他爹下屬中經常來家裡串門的孩子。這些孩子正是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加上各自爹的權勢,無風尚要起浪,更何況有了這麽個有實力的帶頭大哥?七八個人一拍即合,尊趙小虎為虎王,他們也各自選了珍禽猛獸做了自己的名號,豺狼蛇鷹等等,不一而是。
孩子們的口口相傳,讓這個隊伍越來越壯大。現在已經有五十余人。
更有甚者,一些地方官員主動把孩子送到哈城,
臨行諄諄教導:好好跟著你虎哥,爹的前途沒準還得靠你小子! “虎王”趙小虎有個癖好:搶。
他搶東西的標準無關貴重與否,只要是別人喜歡的,亟需的,他都要搶。
搶完後,就當著被搶人的面毀掉。
他最喜歡的,就是在那一刻享受這些弱者絕望的神情,無力的痛哭。
這一天,趙小虎和他二十幾個小跟班正在大街上無所事事地閑逛著。迎面,一個孩童手握一把木製的馬戰斧,一動不動立在路中央。
“旁人走開,今天我隻尋趙小虎!”
趙小虎一眼就認出了劉不知:“小東西,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說罷,手一指,跟班們蜂擁而上。
“小子,以前有一個大胖將軍,手握一把馬戰斧,一生卻只會打三招:劈腦袋、鬼剔牙、掏耳朵。然而就這三招,卻被他用得虎虎生風,即使身陷萬軍之中,敵人也難近身分毫。老和尚舞一遍給你看,看你能記住多少。”
那和尚隨意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煞氣盈身,宛如金剛怒目,下劈、橫掃一氣呵成,一根輕飄飄的樹枝揮舞間似有雷霆萬鈞之勢。收斧,聲勢盡褪,老和尚還是那個弱不禁風的老和尚。
劉不知看得目瞪口呆。
老和尚問:“小子,學會了嗎?”
劉不知拿起樹枝,仿佛忘記了周身的疼痛,他依樣學樣,招式行雲流水,竟是分毫不差。
老和尚擊掌笑道:“怪哉怪哉!沒想到你竟還真是塊好材料。”
劉不知被老和尚本領所懾,言辭不自覺尊敬了很多:“老人家,現在我能贏了嗎?”
老和尚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還差點想法。”
劉不知快步衝入人群,一把木斧舞得虎虎生風。這些孩子個子比他高,力氣比他大,可就是無法近身,斧子打在身上力道十足,瞬間青腫,眾人面對他如一枚燙手的山芋,都想抓,卻碰不得。劉不知毫不戀戰,一路向前,直奔趙小虎。
趙小虎大怒:“一群廢物, 滾開!”
劉不知一招“劈腦袋”被趙小虎一把抓住了斧柄。
“小畜生,拿著把破木頭也敢來叫陣!看我扒了你的皮!”
劉不知撒開手,靈巧地從趙小虎的褲襠下鑽出。他一躍騎上了趙小虎的脖頸,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對準了他的眼睛。
“服不服!”
趙小虎狠了狠心,大喊道:“不服!”
劉不知將手上的匕首又貼近了些:“服不服!”
趙小虎眼見那點寒芒就要扎進自己的眼珠裡,心裡早已是怕的要死,可當著眾人的面,他放不下自己的面子。
劉不知的小臉浸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咬了咬牙,將手裡的匕首又近了一寸。
他的手發著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停滯了一會。突然,他把匕首扔在一旁,從趙小虎身上跳了下去,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小虎惱羞成怒:“你把家夥撿起來,我們再戰一次!”
劉不知回過頭,夕陽落下了最後一絲余暉,將他一張汗津津的小臉映得金黃。他鄙夷地看著趙小虎:“我要搶的,已經搶走了。”
趙小虎站立的地方,一片水漬,褲襠中央還有水滴,一滴一滴在水漬上泛出漣漪。
他的馬仔們,哄堂大笑。趙小虎跪在他的“傑作”上,痛哭失聲。他最珍視的面子,從今以後蕩然無存。
劉不知一直往前走著,他路過了自己的家門,路過了軍營,路過了他一切熟悉的地方,可是腳步卻怎麽也停不下來。
“這個‘擒賊先擒王’用的好。”老和尚在他身後,擊掌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