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不知已經在心裡罵了自己無數次。
他年紀雖不大,卻已經做了很多率性之事。
然而這次為救一個不知敵友的女人,他放棄了殺沈滿金的大好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一想到玉兒哭得傷心欲絕的模樣,他心裡就一陣陣絞痛。
他步伐飛快,即使知道後方無人追來,他也不想放慢腳步。仿佛這樣就能將遺憾甩在身後。
起了風,一塊黑紗被吹起緊緊覆在劉不知臉上,一陣淡淡的甜香飄進了他的鼻腔。
仿佛有千樹萬樹的花在漆黑的夜裡燦爛地盛放。
那是白眉女的面紗。劉不知低頭一看。
他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隨後又如北境的戰鼓,“砰砰砰”響徹不停。
這天下竟有如此絕美的女子。她緊緊閉著眼睛,面色慘白,她神色那麽憂傷,如同一片飄零的葉,脆弱得讓人心疼。
他低頭看著,不覺癡了。
“你看夠了沒有。”
劉不知如夢初醒,趕忙抬眼,好險撞在正前方一根柱子上。他閃身一躲,衣角貼著柱子掠過。
白眉女的腿卻沒能幸免。她吃痛悶哼了一聲,柳眉倒豎,狠狠剜了劉不知一眼。
劉不知再不敢造次,他本就是無目的地亂跑,再加上此時內心慌亂無比,讓他更不知道該在哪裡停下。
突然,他感覺到一隻嫩滑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隨後他的面紗也飛了出去。
白美女笑道:“果然是你。”
劉不知長這麽大從未與女子有肌膚之親,只是被輕輕碰一下,他便如同一隻煮沸了水的水壺,臉紅的發燙。
白眉女瞟了他一眼:“你在想什麽?小淫賊。”
劉不知氣息不穩,步伐也漸漸發亂,他一邊艱難調整一邊急道:“我淫你哪兒了?”
白眉女狠狠擰了一下他的胸口,把他痛得大叫了一聲。劉不知停下腳步,把她輕輕放在地上,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白眉女用手指輕輕推了推他的後背,含笑道:“生氣了?”
劉不知也不回頭:“我看你也有力氣了,你自己走吧。”
白眉女繼續嘲弄道:“劉不知,看不出來,你打架不行,跑路倒很是在行哦。”
劉不知回頭喊道:“你行,你全家都行。你那麽行,怎麽不劈死那個酒鬼?害得我為了救你失去了一個大好機會!”
白眉女這次沒有和他鬥嘴,她問道:“你為什麽要去殺沈滿金?”
劉不知低下頭,再抬起,眼神裡都是落寞:“我有負摯友重托,這是我虧欠他們的。”
白眉女沉默不語。
劉不知反問道:“你呢?”
白眉女抬起頭,月光下,她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像一粒粒珍珠撒在了地上:“他殺了我侄兒。”
劉不知驚道:“陳拓……是你的侄兒?那你是?你到底是誰!”
白眉女眼睛裡含著淚,臉上卻笑靨如花道:“我叫陳雲卿。你收養的陳琉玉是我侄女。”
“你是陳家的人!那天你來試我,莫非……莫非是他的意思?”
陳雲卿道:“什麽你啊他啊的,你怎麽比我還沒規矩?他是君,你是臣,你應該叫他皇上才對。”
劉不知越聽心裡越忐忑:“也就是說,我收養陳琉玉這件事,他也知道?”
陳雲卿平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個國家沒有事情能瞞得住我哥。”
劉不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跑,帶著玉兒有多遠跑多遠。不管漂洋過海還是跋山涉水,天下之大,他不信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陳雲卿仿佛一眼將他看破:“你放心,我哥不會為難玉兒。他也沒想過拓兒……畢竟這都是我們皇家的血脈,父母之禍不及子女,他……”
劉不知怒道:“你少在這裡為他粉飾!什麽‘皇家血脈’,什麽‘不及子女’?殺陳拓的人就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之上跟他做著生意,周王一黨成千上萬死在他的屠刀之下,陳泰這個暴君,他會真的放過玉兒?你這女人,要麽蠢,要麽壞,還當真以為你這些話能誆得了我?”
陳雲卿被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通也呆住了。從小到大還沒人敢如此當面羞辱她。陳雲卿俏臉一寒,抽出含光劍指向劉不知道:“我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有娘生沒娘養的小潑皮!”
一提到娘,劉不知頓時怒發衝冠,他拿出镔鐵劍飛身向陳雲卿刺去。兩劍相交,镔鐵劍斷成兩截。
陳雲卿是知道劉不知身世的。氣急之下口不擇言,她心裡已是後悔。可事已至此,她的驕傲絕不允許她再退一步,她硬聲道:“你的承影劍呢?”
劉不知恍若未聞,將斷劍扔在一旁。身形一晃來到了陳雲卿面前,只見他動作松柔慢勻,開合有序,一招一式都奔著含光劍劍柄而去。
陳雲卿大喝:“這麽慢還想奪我的劍!”她運起周身內力奮力一劈。
陳雲卿和劉不知同歲。含光劍作為商天子三劍中的最上品,從華朝建國起,一直是天子佩劍。這一代傳在陳雲卿手中,實在是天命之選。
陳雲卿三歲之時在厲帝身邊玩耍,被抱起時無意碰到了含光劍,只見含光劍鋒芒大盛,讓人不敢直視。待光芒消逝,一切歸於平寂,而陳雲卿如墨的兩道柳眉卻一片雪白。
當時宮人口口相傳,越傳越離譜。直到為厲帝煉丹的道士言之鑿鑿說這位公主是染了含光劍的殺伐邪氣,已是不祥之人。厲帝素來偏信玄學之言,便將女兒冷落一旁,十年不曾相見。
永豐三十年,南境大旱,厲帝不顧國庫空虛,強修萬壽台。
萬壽台成之日,正是厲帝六十歲壽宴。宮廷一片喜樂祥和,南境卻餓殍遍野。
有著天下第一劍客名號的方知明帶著他那把七星龍淵來刺天子。
六十歲的方知明,劍術已臻化境。只見他站在殿宇飛簷之上,負手而立道:“七星龍淵,劍性高潔,今日卻要沾染無道昏君之血。然為蒼生計,也顧不得許多了。”
言罷,只見一道青芒從天而降,似蛟龍出海,隱隱有龍吟之聲。大內禁軍、侍衛高手將厲帝裡裡外外圍了五層,然而劍芒籠罩之下竟全無一合之力。內圈之人只聽著外圈之人慘叫聲不絕於耳,不時有溫熱的血噴濺在臉上,周遭都是血腥之氣,讓人如置身煉獄一般。
這種近乎等死的絕望,讓很多人陷入崩潰,他們大吼著衝破了隊形,想要離開這死亡劍光的籠罩。
眼看護衛盡失,厲帝拔出了含光劍,他雖然暴戾,可依舊有著天子的尊嚴。
寧可戰死,絕不引頸受戮。
劍芒倏忽收斂,凝在厲帝的心口一點。
方知明現身道:“受死吧!”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小小的身軀突然衝出,一頭頂在了方知明的肚子上。方知明身子被撞出了一丈遠。
方知明心驚不已,這等能撼動於他的力道, 起碼要有一甲子修行的內功高手才能為之。
他瞬間穩住了身形,定睛一看,對面站著一個五官周正的小女娃,兩條白眉分外醒目。
方知明畢竟是站在武學巔峰之人,見識非常人能比。他讚歎道:“好力氣!讓老夫再試試你的能耐。”方知明劍光大盛,一道青光直奔小女娃而去。
那孩子毫不驚慌,俯身拿起地上的含光劍。含光劍一入她手瞬間發出耀眼的白光。她毫無虛招,一劍劈下。
青光白光交相輝映,龍吟聲、劍鳴聲不絕於耳。不一會,光芒漸褪,只見方知明和那女孩都立在原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方知明笑道:“‘先天內力’,老夫有生之年能得一見,此生無憾了。好好好!想不到皇室出了這等人物。女娃娃,這深宮高牆屈就了你。你可願離開天家,讓老夫指點一二。”
那女孩正是陳雲卿。她抬起含光劍,一字一句道:“不得傷我父皇。”
“陳景,你有女如此,想必天不絕你。這不世出的奇才,又與含光劍有如此感應,我實在是不忍折了這女娃娃。既然她有心護你,孝大於天,我就此放你一馬。但我觀你氣色,死期也已然不遠,你的命就留給天收吧。陳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好自為之。”
青光一閃,方知明不見了蹤影。
陳雲卿的手臂無力垂下,一股鮮血從手臂流了下來。
厲帝驚魂未定,好半天才有力起身。他握著陳雲卿持劍的小手道:“朕的佩劍從今天開始,就賜給朕最勇敢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