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走到劉不知面前,大大咧咧地笑道:“老……”他看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看的劉豹,那個“子”讓他硬吞了進去。
“咳咳,劉不知,你看看你,像不像個血葫蘆?我的府兵怎麽樣?戰鬥力不亞於你們北境軍吧?”
劉不知哭笑不得:“你要臉嗎?我們北境軍三十八個人就打穿了你的周王府,你再晚來一會,你老婆孩子都要被抓走了。”
陳瑜擺擺手說:“不算不算。誰他媽的能跟‘三十六衛’打,還是劉督撫和你親自帶隊,這仗不算。”
劉不知冷汗如雨,他知道自己要到極限了:“陳瑜,趁我還能站著,有什麽話你快點說。”
“我求你救我夫人和兩個孩子。”
劉不知看著站得筆直的陳瑜,罵道:“這叫求?不知道以為是我求你!你們陳家人膝下就那麽尊貴?”
陳瑜不為所動,肅然道:“你劉不知想幫的忙,站著求就行。你不想幫的忙,我把地跪穿了也無用。”
劉不知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我不是朋友。”
“我知道。”
“你我算今天,三面之緣。”
“是。”
劉不知神色輕松地笑了笑,仿佛此時面對的只是舉手之勞:“好,這事兒我應了。”
劉豹喝道:“不知!”
劉不知狠狠盯了劉豹一眼:“無論是誰,只要是拚死救自己老婆孩子的人,我就一定要幫。”
劉豹赧然,歎息道:“劉不知,你現在是用整個北境的存亡在和為父鬥氣啊。”
“北境的存亡,與我何乾?”
劉豹怒目而視,揚手一巴掌就要打在劉不知臉上。
“劉督撫!”陳瑜高聲說:“可否先聽我一言。”
劉豹拱手說:“周王,成王敗寇,自古如此。老夫之所以將整個北境卷入你與太子的皇位之爭,不為其他,隻為給犬子一個前程!”
劉不知聞之一震。
“周王,老夫老了,北境軍早晚要有新的督撫。說句僭越的話,北境軍上下隻認我們劉家的帥旗,我死後,也只有劉不知有身份、有實力統帥北境軍。北夷雖然死了阿力川,但實力仍存。這兩年,他們的三皇子,也是阿力川最得意的弟子——二十一歲的其力克領兵在邊境虎視眈眈。劉不知能否掛帥北境,這是關乎北境至少五十年安寧的大事。此事若成,老夫雖死瞑目。”
“看來,我全家的屍骨,就是你和太子交易的關鍵。”
劉豹沉聲應說:“正是。”
劉不知拔劍走到陳瑜面前,他面色慘白,一臉悲愴地對陳瑜說道:“陳瑜,我沒有兄弟。但是從你孤身回到周王府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大哥。走,帶著嫂夫人和孩子,快走,現在。”
“兄弟……”
“別廢話!”劉不知面色猙獰,向劉豹大吼:“來啊!來殺我!殺了我,讓我去見母親!”
“三十六衛”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帥身上。他們看著劉豹的殺氣隨著刀一節一節入鞘而消散。劉豹回身背對劉不知,仰天長長歎了一口氣。
劉不知見狀回頭向陳瑜大喊:“還不快走!”
陳瑜的大手輕輕拍了拍劉不知,淡淡地說:“賢弟,天下之大,逃,又能逃到哪裡呢?”
劉不知氣的要吐出血來:“你他媽的怎麽磨磨唧唧像個大娘們!”
陳瑜不理會,走到劉豹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督撫,儲位之爭,覆巢之下無完卵。
我早知道會有今日,所以已有安排。去年,我在我們夫婦的床下,孩子的床下,以檀木盒藏了亂葬崗刨出的三具屍骨。我秘密找仵作看過了,性別,身量,年齡,與妻兒幾乎一致。” “在我臥室木櫥第二行第三列有一個孔雀木雕,順時轉動一周,桌下會開啟一條密道,直通運河。在碼頭喊三聲‘老許’,會有一人一船接應。這艘船有齊備的通關文書,可以將如一和孩子送到南境巨賈沈家。沈家家主沈滿金和我是八拜之交,他自會以商船將她們送至流求。我在那裡置辦了很多田莊、銀莊,可保她們衣食無憂。”
“待她們進入密道,機關自然觸發,這座樓就會被點燃。歐陽飛和禁軍看到火光必然趕到。 眾目睽睽之下,我便走進這座火樓自絕。這樣四具屍骨俱全,人證物證皆在,劉督撫也能交差了。”
陳瑜拂了拂身上的塵土,向著劉豹正襟五體伏地拜了一拜,又向劉不知拜了一拜,懇求道:“督撫、賢弟,陳瑜在此懇求你們派人將他們母子安全送到碼頭。大恩大德,來世結草銜環,必將報答。之後是死是生,就是他們母子的造化了。”
劉不知氣道:“你糊塗啊!多加一具屍骨,你們四個一起進密道逃了不是更好!”
陳瑜哈哈大笑著說:“亂葬崗找不到身長兩米的屍骨。”
劉不知情急說:“整個華國都沒有兩米的人嗎!”
陳瑜平靜地說:“在爭儲的這些年,我為了自己殺了太多的人了。現在,我已經不想再殺一個無辜之人。”
一直安靜的鄭如一挽起他的手,莞爾一笑,她接著他的話補充說:“而且,沒有人能帶著一個身高兩米的人穿過層層關隘到達南境。”
夫妻相視一笑,他們從對方眼裡看不到死的恐懼,也看不到訣別的痛苦。仿佛此時在說的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夫妻瑣事,彼此默契達成了解決的共識。
劉不知說:“行,你要死便死。嫂夫人,帶著孩子,我們走。”他也不理劉豹,獨自往樓內走。剛走出兩步,他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再提不起一絲氣力。他用雙手支撐著身體,試了兩次想要再站起來,可每次的摔倒,都比上一次更加狼狽。他憤怒的用拳頭錘著地,臉上全是不甘之色。
劉不知終於還是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