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在百子亭唐公館裡，唐生智打通位於鐵道部地下室的南京衛戍司令部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參謀長周斕。唐生智晃動著手中句容失陷的電報朝電話聽筒裡呵斥:“誰擅自下令七十四軍撤退的！這是誰下的命令！”

　　電話裡默無聲響。

　　“怎麽不說話！”他又氣又急，不停的咳嗽。

　　這時電話裡傳出周斕的聲音:“我沒有發過七十四軍撤退的命令，我也不清楚，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句容失陷的電報，就趕緊叫人把電報送給你。”

　　唐生智突然喉頭一緊，便走向痰孟嘔出一口痰，不想卻是血紅色的痰，帶出一口腥味。

　　警衛員連忙遞上熱茶給他漱口潤嗓子，又打開熱水壺向隨身攜帶的毛巾倒上熱水，將打濕的熱毛巾折好後遞給他擦臉。

　　唐生智用熱毛巾捂在臉上，捂出一點汗之後才揭開毛巾，在臉上擦了擦，喘幾口氣，“哎喲！”他爽快的哼一聲，將毛巾還給警衛員後，接著道:“豈有此理！都拿我這個司令當擺設是不是！”他拍著胸口，眼看又要發火了。

　　這時，軍令部次長劉斐剛好進門，見此情景心裡一咯噔，走上前看了看痰孟不禁咂舌，對唐生智說道:“孟瀟公啊，你這樣不是辦法，會把身體搞垮的，還是消消火，有什麽事我們一起商量。”

　　“國家都垮了，我留著身體還有什麽用！”唐生智捶胸頓足滿心痛苦的說道，他拉住劉斐的手臂，“為章老弟，你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啊，你說說，這麽重要的地方說放棄就放棄，拱手讓給日軍，我毫不知情啊，完了才告訴我，當我這個司令是擺設，事後還要背黑鍋遭人罵！”他說的如此激動，以至於又引發了連串的咳嗽。

　　劉斐幫他拍著背，實在不忍心，說道:“這是委員長親自下的命令，至於其中緣由，想必他自有考量，孟瀟公何不看開一點呢。”

　　唐生智喝一口警衛遞過來的熱茶，搖了搖頭，說道:“國家之事，我是要盡心盡力，不求有功，但求無愧於國家人民，無愧於心那，”他將茶杯還給警衛，說道:“如今，我既然身為南京衛戍司令，就不能對不起這個職務。”

　　劉斐默然，問道:“那麽，孟瀟公要怎麽做呢?”

　　“既然是委員長下的命令，我就親自去找委員長討要一個說法，”他又衝著一口氣說道:“這是獨斷專權，會禍國殃民的，軍國大事怎能如此兒戲！”

　　劉斐想了想，說道:“也好，我陪你一同前往，如果你和委員長說的不開心，我也好從中調解。”

　　唐生智點了點頭，給委員長侍從室打了個電話，通知八點半拜會，便吩咐警衛用車。

　　二人乘車直驅向紫金山中山陵園內的蔣介石私人別墅，下車後來了兩個侍衛詢問，放行後兩人就直接進入別墅，迎接他們的是國防委員會副秘書長陳布雷。

　　“委員長已經知道兩位來了，現在正在打電話，很快就好，涵請兩位稍坐，”陳布雷指示侍衛看茶，又說道:“如果事情緊急，也可以對我說，我會酌情辦理。”

　　唐生智看了眼劉斐，一仰脖子對陳布雷說道:“這個事情你辦不了，只能跟委員長親自說。”

　　陳布雷依然肅穆，說道:“那好，我跟委員長說一下，兩位稍等。”他行了一禮就向樓上走去。

　　唐生智和劉斐就在客座上坐下等待，喝口侍衛送來的熱茶在口中品味，咽下後點了點頭，端起茶杯說道:“這是今年摘的茶葉，

是才製不久的龍井茶，價格不菲啊。”　　“這也能喝出來?”劉斐不敢相信，便也喝了口，咽下後搖搖頭，說道:“香是香，但我還是不懂這和普通茶葉有什麽區別，就為了喝這一口花那麽多錢?”

　　“我大病以後沒別的愛好，就兩個，”他豎起兩根手指，“一好喝茶，二好佛學，佛學就不提了，這茶嗎，喝得多了倒也能品鑒一二。”

　　“佛可修心，茶可養性，還是孟瀟公懂得生活呀。”劉斐說道。

　　“為章老弟說笑了，”唐生智笑道:“實話說吧，沒辦法，老了，也病了，經不起折騰，為了多活幾年就修身養性了。”

　　劉斐也笑了，喝了口茶，說道:“嗯，真是好茶。”

　　這時從樓上傳來蔣介石的暴怒聲:“什麽叫沒交通工具！……汽油……除了打仗用的汽油，國家所有的汽油都撥給你啦……要不要我親自給你搬運！”接著傳來砸電話機的聲音。

　　劉斐瞄著唐生智，說道:“委員長正在氣頭上，可不太好說話，要不這件事今天就不提了，改天等委員長心情好的時候再說，孟瀟公您看怎麽樣?”

　　唐生智一臉肅然，放下茶杯，說道:“國家正值生死存亡之際，民族有累卵之危，日寇已兵臨城下，南京城防迫在眉睫，只因為委員長不高興，這件事就不能說，呵呵，為章老弟，你說要等到哪一天?等到南京陷落以後再說?”

　　“呃……”劉斐一時語塞。

　　這時陳布雷從樓上下來，說道:“請兩位移步到樓上辦公室，委員長正在等候兩位。”

　　“走！”唐生智招呼劉斐，便一馬當先向樓上走去。來到辦公室門前，當陳布雷打開大門，便見蔣介石起身笑道:“公務繁忙，讓你們久等了，”便從辦公桌後走出來，抬手指向沙發，說道:“請坐。”

　　“孟瀟此次來必有要事，”蔣介石來到沙發旁，看了眼劉斐，又笑道:“為章這次是來幫孟瀟說話的吧。”

　　劉斐忙謙道:“孟瀟公為國為公日夜操勞以致嘔心瀝血，屬下見之備受感動，特與他前來，一者為學習，二者為聆聽委座訓示。”

　　“哦?”蔣介石沉吟不語。

　　只聽陳布雷說道:“他就是這個熱心腸。”

　　“好！”蔣介石撫掌一笑，說道:“好的東西就要去學習，為章是我們的榜樣。”他又看向唐生智，說道:“孟瀟，身體好些了嗎，坐下說話嘛。”

　　“委員長先坐。”唐生智嗓子有點發澀。

　　“好的嘛，大家都坐下說嘛。”蔣介石說完便率先在沙發上坐下了。

　　唐生智坐下後，清下嗓子，說道:“委員長既然委任我做南京衛戍司令，我就要承擔起這個責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更何況國家危難當頭，我又是臨危受命，更要將工作做好，不敢出半點差錯，否則就要當歷史的罪人。”

　　“嗯，我知道孟瀟一定會全力以赴的。”蔣介石欣慰的笑道。

　　“目下，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要請委員長解釋一下。”

　　“哦?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某在今天一早突然收到戰報，句容失守，守軍74軍未經批準就擅自撤離句容！”唐生智說完一拍腿，火氣上湧，接著道:“74軍軍長俞濟時本應按臨陣逃脫罪論處，可他是委員長的侄子輩，某不敢擅權，但是，不依法追究，軍紀又難以維持，讓我非常為難，因此，某特向委員長請示辦法。”

　　蔣介石皺著眉聽唐生智說完，接著呵呵一笑，說道:“這個嘛，”他看向劉斐，問道:“為章，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呃……”劉斐呆了呆，說道:“74軍也並非擅自撤退，撤退的命令是委座下達的，只是沒有及時通知給孟瀟公知道，以致造成誤會，這是我的失職，請委座責罰。”

　　“哦，”蔣介石笑道，“原來是這樣，說出來就清楚了嘛，責罰就不用了。”他轉頭對唐生智說道:“孟瀟還有什麽問題嗎?”

　　唐生智胸悶難平，臉漲得通紅，一個忍不住就悶咳起來，竟然難以平息，身體在咳嗽中滑下沙發跪在了地上，雙手撐住地面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

　　蔣介石不禁驚詫，連忙攙扶唐生智。陳布雷和劉斐也圍過來幫忙，三個人揉肩的揉肩，拍背的拍背，忙作一團。

　　剛被扶起身的唐生智搖搖墜墜還沒坐定，突然一彎腰劇烈咳嗽一聲，像個驚雷，竟又嘔出一口血痰出來。“茶！”他氣喘緊促的喊道。

　　蔣介石和陳布雷一時間還沒聽清，倒是劉斐知道，便打開門對外面的侍衛喊道:“倒杯熱茶過來，快送過來！”片刻功夫，侍衛就端著熱茶來到辦公室。

　　唐生智喝到熱茶後，籲了口氣，全身虛脫一般靠在沙發上，一邊擦汗一邊連連哀歎。

　　“孟瀟，你覺得怎麽樣?”蔣介石和聲問道。

　　“哎喲，我恐怕是不行了，沒有多少時日了。”唐生智說罷彎下腰一臉埋在雙手上，說道:“句容陷落，日軍就有了前進基地，一旦完成軍隊集結，很快就會打到南京城下，我如何守住兩個月呀。”

　　“我們還有外圍陣地，是可以守一段時間的嘛，”蔣介石說道，“我們通過外圍陣地先消耗一部分日軍力量，日軍攻打城牆，再消耗其一部分，剩下的日軍即使攻入南京也只是強弩之末，最終的決戰就在城內進行，我們要和日軍在城內進行殊死的戰鬥，逐屋逐巷的爭奪，哪怕日軍佔領了大半個南京城，只要南京衛戍部隊堅守不撤，南京都還在我們手裡。”

　　他握著唐生智的手，說道:“如果堅持到明年二月份，此役必定在國際上造成轟動，中國抗戰從而得到國際的同情和支持，我在後方也集結好了軍隊，到時就揮師反攻南京，攻破日軍包圍圈，為南京衛戍部隊開辟出一條撤退的通道。”

　　“屬下認為， 抗戰是中國和日本之間的事，不能指望九國公約，也指望不了，”劉斐直言不諱的說道，“而且，南京也不應死守，我們應該保存有生力量為長期抗戰做準備。”

　　“保衛南京就是用空間換時間，這是長期抗戰的一環，是不能丟的，這一點我和孟瀟的意見一致。”蔣介石說道。

　　唐生智點點頭，看著劉斐，說道:“南京一定要死守，不然，怎麽對得起孫總理在天之靈。”

　　蔣介石將茶杯遞給唐生智，說道:“至於74軍的事情，你不要想得太多，我不是要奪你的權，對於抗戰，他們以後還是有大用處的。”

　　唐生智坐直看著蔣介石，只聽他自信的說道:“你要相信我，只要你堅持下去，一定會在青史中留名的。”

　　他忍住咳嗽，說道:“既然是委員長的命令，我就不再追究74軍的責任。”說罷歎了口氣，又懇切的說道:“我本來沒有資格當衛戍司令，但既然已經坐上這個位子，就一定要做好，行軍作戰首先在於軍令統一，軍紀整肅，要是這一點都做不到，我就沒法子再當司令，如果委員長成全，唐某定當與日軍死戰到底，竭盡全力保衛南京。”

　　蔣介石撫著雙手面容嚴肅起來，良久他才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這個問題是有的，這件事你先別著急，我來辦。”

　　唐生智又說道:“南京非久留之地，委員長宜在日軍完成包圍南京之前轉移到武漢，坐鎮中央，指揮大局。”

　　“我自有安排，”蔣介石說道，然後起身說道:“就這樣吧，你先回去，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