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會議散會時王耀武說道:“51師軍官到師部集合，我有話要說。”

　　散會後蔣雲鼎提著心走向馬棚，而老李已經將馬牽了過來，說道:“團長，太太和小紅的事情怎麽辦?太太還昏迷著呢。”

　　蔣雲鼎接過韁繩，向手心喝口暖氣搓了搓，沉默不語。

　　“你夫人怎麽了?”李天霞騎著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帶著四個騎著馬的警衛剛好經過這裡，問道。

　　蔣雲鼎籲口氣，“她病了，現在還昏迷不醒。”

　　“哦……”李天霞恍然頷首，說道:“不要過於擔心，該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他仰頭看了看碧藍色的天空，說道:“最好還是把她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今天應該還會轟炸。”

　　“哪裡還有安全，輪船已經開走了。”

　　“嗯，總有安全的地方。”李天霞說道，“另外，出營的事情不用過於擔心，師長是講情面的，到時我也會幫你講話，上馬，我們一起到師部去。”

　　蔣雲鼎上馬後問道:“邱團長的情況現在好嗎?他能不能趕過來和我們一起作戰?”

　　“他前面有日軍布置的數道封鎖線，後面又有日軍源源不斷的追上來，萬分凶險，走錯一步都會全軍覆沒。”李天霞拍拍馬脖子，說道:“幸好他現在很冷靜，昨天晚上八點鍾的時候我拍了一封電報給他，意思就是說不要害怕，日軍的封鎖線只是臨時設置的，並不完善，肯定有漏洞，只要探清敵情再行動就能夠走出來，你知道他怎麽回我的嗎?”

　　只聽李天霞興奮的說道:“他說他是牽著鬼子的鼻子走，其實是在遛狗，鬼子的鼻子再靈，他也總是比鬼子先一步。”說罷哈哈大笑，說道:“我看，他應該快走出來了。”

　　“長官，師長請你過去。”這時302團團長程智從後面過來對李天霞說道。

　　“好吧，我就去。”回復程智後，李天霞拍了拍蔣雲鼎的肩膀，說道:“師部見。”

　　蔣雲鼎目送他離開後，便帶著老李奔向師部。

　　51師師部設置在軍部東邊六華裡的村莊裡，再往東就是一片五百公頃的湖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天然屏障，為了防止日軍從湖的南邊摸過來，補充團受師部命令駐扎在湖的南岸。他用一個連的兵力埋伏在蘆葦林裡，順著水溝挖了一條戰壕，以此建立了一個隱蔽的防線，準備隨時敲打前來偷襲的日軍。

　　“你還要回趟南京。”在半路上蔣雲鼎說道。

　　老李哦了聲，問道:“現在去嗎?”

　　“不，”蔣雲鼎搖搖頭，“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蔣雲鼎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老李過去要做什麽，他隨意問道:“你知道軍人最恨的應該是什麽嗎?”

　　“是敵人。”老李不假思索的說道。

　　“是戰爭。”

　　老李想了會，然後嗯了聲，說道:“沒有戰爭當然最好，如果沒有戰爭，沒有殺人，我和家人會安定的生活，現在也許該有第三個孩子了。”

　　“孩子，呵呵呵……”蔣雲鼎發出一陣淡淡的長笑，說道:“你說，我們拚了命的打仗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孩子。”

　　老李的眼睛迷茫起來，妻子兒女都被殺了，等於失去了未來，自己為什麽還孤獨的活著，他咬著牙，說道:“為了仇恨！”

　　蔣雲鼎雖然清楚老李這種感受，但仇恨這個東西很有趣，如同以前的內戰，雙方的官兵素未謀面，根本沒什麽情仇，可是打起來後，

心裡就有了恨，即使打贏了戰爭，也要羞辱和折磨俘虜，甚至屠殺。恨確實可以給人戰鬥和殺人的勇氣，蔣雲鼎也常常給部下灌輸這種恨的感情，戰士們只有對敵人有充足的恨才會對敵人有勇敢的殺，如果從純粹的戰鬥方面來說，老李的恨會讓他成為一名優秀的戰士。　　“你跟著我不少時間，也歷練了，等這場仗打完，你就當個排長，等有了戰功，我就向師部請示一個委任狀，讓你當一個準尉連長。”蔣雲鼎說道。

　　“好！”老李興奮的回答，“到時，團長要我打誰我就狠狠的打，誰讓團長不好過，我就讓他不好過。”

　　蔣雲鼎哈哈大笑，他毫不懷疑老李的忠誠，反而是覺得他忠誠的可愛。問題是，老李離開後用誰來接替他。衷心的人很難得，既衷心又有戰鬥經驗的老兵更是鳳毛麟角。他想到另一個更持久的問題，如果一再依靠犧牲來作戰，老兵就越來越少，部隊的戰鬥力也將會逐漸枯竭，到時又該如何作戰呢?想到這裡他又有點舍不得老李了。

　　經過層層明哨和暗哨，兩人來到師部大院時，只有305團團長張靈甫先到，他在師部指揮部門口正和一個參謀說話。蔣雲鼎看了看，指揮部設立在一棟較好的青磚摳白縫閣樓房裡，樓房的雕梁畫棟煞是精美，聽說是當地一個地主家其中的一個房子，借給部隊暫時使用。他把馬交給老李，便向指揮部門口走了過去。

　　“你來得真快！”蔣雲鼎說道:“我們都被你甩下咯。”

　　張靈甫淡定而笑，說道:“兵貴神速嘛，這不，我才跟何參謀長說了兩句話，你就把我給攆上了。”

　　何參謀長笑道:“蔣團長是在路上跟師長套交情了吧，不然也早到了。”

　　蔣雲鼎遞過去兩根煙，見張靈甫搖了搖手，便將剩下一根煙送到了自己嘴裡，就著何參謀長遞過來的火柴，他吐出一口煙，說道:“師長早被我甩在後面，人影都沒見著。”

　　兩人大笑。

　　蔣雲鼎彈掉煙灰，說道:“昨天接到新兵補充，才兩百多人，一支步槍都沒給。”他吸了一口煙，吐出後說道:“我是羨慕張團長啊。”

　　“你想知道為什麽嗎?”張靈甫說道。

　　蔣雲鼎嗯了聲，只聽張靈甫說道:“秘訣就是多聽教誨，多提看法，長官自然會另眼相看。”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最重要的是衷心，要讓長官明白你的衷心。”

　　“唔……真是廢話，誰不知道呢。”他心想，自己是絕對衷心的，無論對長官還是對黨，倒是覺得和師長交流得太少，是應該和師長多說說話，親近親近，關鍵是看說什麽，他撓撓頭，說道:“我這個人嘴笨，也不知道說什麽，倒是想讓張團長教幾句。”

　　張靈甫磨了磨嘴唇，說道:“當下就有現成的，師長在會上說要將部隊轉移至方山一帶避敵鋒芒，你何不仔細研究一下當地的地理形勢，再跟師長談一下你的排兵布陣方案和見解，我想師長會很樂意聽你解說。”

　　他頓了頓，凝神看著遠方，然後又說道:“縱觀國家上下，我很少見到像師長這樣務實又英明的人，總之，話說得再好，都不如做得好，我輩之人都應該向師長學習，民族才有希望。”他話風一轉，看向蔣雲鼎，笑著認真的說道:“我可不是拍師長馬屁噢。”

　　這時何參謀長豎起手指，用湖南話說道:“這個就對頭，”他拍下張靈甫的後背，笑道:“你呀，真是師長肚子裡的蛔蟲喲。 ”說罷哈哈而笑。

　　說起來，蔣雲鼎還真的就研究過南京周邊的地形，那是在十月底的時候，淞滬會戰已經進入到敵我膠著而於我不利的態勢，當日本一望無際的龐大艦隊突然出現在杭州灣，日軍源源不斷的在金山衛登陸的消息傳到羅店時，大部分軍官心裡都明白，上海這邊已經打不下去了，必須要盡快撤退，否則，五十多萬的大軍就要給登陸的日軍切斷退路，圍死在上海。

　　這種情況下，浙江肯定保不住了。

　　這是他的家鄉，無論他多心痛，也必須接受這個現實。他想到的是在日軍封鎖交通之前讓家人撤離浙江，而離浙江最近的安全地點無疑就是首都南京。

　　首都防禦圈最外圍有嘉興、蘇州、福山、無錫、乍浦、平望的國防工事，往內有江陰要塞、方山、淳化、溧水、句容、鎮江等地正在修建的國防工事，再往內則是堅固的南京城牆和險地——紫金山。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在三道國防工事防禦圈下，日軍即使能打進南京又有多少戰力剩余呢?

　　令人感到可氣又可笑的是，最外圍防線令人無法想象的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原因是花費巨大資金修建的國防工事沒有一支軍隊駐防，最後任由日軍長驅直入而過。而發生這種滑稽的原因是原來駐防在防線裡的部隊按照最高指揮官的命令全部調去了前線，參加那個淞滬會戰。

　　雖然簡單研究過，但要像張靈甫所說弄出一套方案出來，還是得親自到當地轉一轉才可以得出心得，這就得部隊轉移到方山以後才可以進行的工作。